這一連串的事如同穿珠引線,彼此相融,最終折合成漫天遍野的囚籠,鎖住世間所能遍布到的一切。
他不是沒有捆綁,沒有囚禁。
而是從一開始,就将所有她能夠觸及的地方,全部都鎖得嚴實,嚴實到細線密不透風,完全看不出這兒是真實的世界,還是他精心所雕刻出來的華美囚籠。
從她穿越到這兒時,權謀鬥争即開始了。
而她是誤入到這兒,恰好被盯上,現在又被冷暴地折了翼,僅在他所包容的空間裡“自由”的籠中鳥。
好在與他人囚禁的鳥兒不同。
蕭映竹很寬容的,給了她得知真相的權利,也給了她選擇事業如何發展的權利。
隻要不去想這些,她即便可以如常人一般,普通又自在的生活。
她不會迷失在朝代更疊的曆史長河中,她還能有着清晰知曉自己身在何處,該往哪兒走的方向。
隻是相比于以前,姜念覺得,現在所見到的蕭映竹,才是更加真實,豪不遮掩,暴厲的他。
盡管是以極其溫和貼切的方式。
清醒又冷靜的瘋子。
—
清光即短而逝,黑暗的巨幕遮掩皎月,密集滂沱的雨與轟鳴聲同下。
石亭屋檐雨幕如瀑,絲絲沁涼寒透入心。
“走了。”
蕭映竹在涼亭内撐開傘,往姜念這兒側頭。
姜念站在原地不動,身旁的指尖不慎碰到冰冷的石桌,涼得一蜷。
已近三更,驚雷劈立直下襯得她面頰蒼白。
羅傘邊沿淺綠,在朦胧近似白晝的光裡是唯一能安全抵達回休憩地的舟,可這舟裡的人,姜念卻有些不認識。
蕭映竹的眉眼绮麗,韶豔。
因為心境的變化,在姜念此刻眼中,那份常給她帶來的熟悉安穩已經破了洞,被縷縷抽出名為信任的軀殼,逐漸失了生息,變成一攤飄落進積水裡無人需要的紙屑。
平日看習慣的熟稔眉眼,此時也變得陌生。
蕭映竹微蹙眉,往她這兒走了幾步,想伸出手拉她:“怎麼了?”
神經才剛放松幾秒,現在正半提半懸,她反射性地拍開了他的手,縮回自己身前。
被自己動作驚到,姜念沉默一瞬才搖頭:“沒什麼。”
是沒什麼,隻是現在不想和他回去。
蕭映竹如煙如霧的視線籠在她面容片刻,又一掃她攥在身前因緊張握緊的手,眉眼動了動,将手中的傘放到她手上。
“是嗎?”
姜念愣怔地擡眼,意識到什麼,朝他看去。
手中傘微沉,他極輕的收回了手,像知曉她現在畏懼他的觸碰,指尖有意避開,分毫未擦到她的皮膚。
雨勢浩大,他像是沒感到涼亭外那磅礴的雨,跨入了鋪蓋而來的瀑幕裡,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背,淋濕了他束的發。
白光劈斬半邊天,荷塘花堪折,兩邊樓閣巍峨入沉雲,驟風暴雨中他身形單薄脆弱,好似風一挂就能吹走,如被暴雨打落的殘花,落到地上枯萎,變成無人所賞無人所在乎的東西,任何人随便一腳就能永遠陷入泥濘,再也出不來,至此告别了塵世間,變成了一捧随風而散的土。
為什麼會這麼想?
蕭映竹不是無所不能的嗎?
為什麼她此時會覺得他極其脆弱?
這樣的詞應當與蕭映竹毫無瓜葛。
他先前的一舉一動都張示着——悲痛、失敗、錯付、遺憾、絕望、易碎這一類的詞根本就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在蕭映竹所處的位置,所掌握的權利,被玩弄支配的,隻有他人,從來都不會有他。
他是勝者,是高高在上的權勢者,除去當朝的皇帝,當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忤逆他,背刺他的。
即便有,也都被葬在他凄美漂亮的扇下了。
這種即将破碎,無比脆弱,需要人保護的感覺……就不應該是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
可為什麼她現在會這麼想?
胸腔像長出了荊棘,如藤蔓一樣糾纏住了姜念的心髒,狠狠地用利刺穿入她的壁壘,進入她内心的最深處,刺的她發疼,疼到窒息難受,手中的傘都快握不住。
姜念抿唇擡手按住隐約作痛的地方,緩慢走了幾步,站在涼亭那兒瞧蕭映竹在雨幕裡慢慢的走。
像是不在乎任何事了,周身的事都與他無關,即便天地泯滅也打擾不到他,就那樣從容自若,又像自虐一般,任憑雨水打濕他。
往昔的儀态風度全都不要了。
先前在稻田裡,蕭映竹還那麼潔癖,連錦衣的衣擺都不願沾任何泥濘。
可他現在這樣子,全然是無所顧忌。
“……”
細密如麻的雨點如豆砸下,一滴滴冰涼地要滲入肌膚,羅傘伸到亭外,聲勢震得耳朵難受。
吐息間皆是冷冽的風,明明還處在孟秋,可她吸入的風卻似冰塊一樣刺骨,反複磋磨割着她的氣管。
手冰的沒有知覺了。
姜念腦海茫茫一片,僅全力攥着傘柄,望着那快要被雨水吞噬的身影,踟蹰一瞬,飛快追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