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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玉亭并非尋常的宴飲之地。
亭樓的老闆與蒼郡當地的花樓有關聯,若是來客名頭大,甚至可以指名請到平日難以見面容的花魁。
在亭樓請到歌女比去花樓見歌女這兩者的區别即有兩點重要。
一是客人的身份會更隐秘,除去老闆,其餘人皆不知道。二來,即有問必答。
因而能在亭樓讓老闆請動到花魁的人,一般絕非宵小之輩,身份之事也就更為隐秘了,并且老闆口風密,兩邊都不透露,也就越得客人喜愛,生意因此極其火旺。
不過大多來客身份皆不算來頭大,因而花魁很少能請到。
但今日即便不一樣了。
兩名在朝廷内極有名望,而另一名乃為皇族之子的人齊聚與這裡,饒是築玉亭的老闆皆未料到店内能一并同來如此有分量的人,即便應了知州的回複,當即去花樓請了指明要點的花魁。
姜念随溪枕到達築玉亭時,那屏風之後的花魁已經素手撥弦,調試了聲調後,開始泠拎琶音而彈了。
是陽春。
是形容寒冬散去雲霧将歇,大地複蘇欣欣向榮的陽春。
那引座的老闆隐匿到門後,消失了身影。
包廂内人皆按身份而坐,姜念在幾個空位上掃了一瞬,随即落了座,這位置不偏不倚,往那花魁所在的屏風那兒瞧,剛好他的身影能入視角範圍内。
此時要是他轉了頭,說不定還能看對眼。
“……”
姜念剛這麼想,對面那人像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轉了眸,朝她這兒望了過來。
現在看到他就能想起昨晚兩人莫名其妙的言行舉止,總覺得自己的想法被當堂抓包,姜念忽感臉有些燙,故作鎮定的往屏風那兒望。
屏風後的古曲還在細水長流地彈着,演奏者心靈即靜,如高雅流暢,聆神細聽,從這明快輕亮的曲風中,蘊藏着别樣的心緒。
猶如暗夜間的蟄伏,緩緩而行的鋒銳行刺者。
疑似自己被蕭映竹擾的恍了神,姜念再次去細聽,卻是什麼也沒有了。
那花魁還是心情舒悅地明快彈着曲,一點陰暗晦冷的心緒都未有。
是自己聽錯了?
姜念有些困惑,她在現代對音樂接觸的并不多,對古琴不算了解,或許自己聽岔了也說不定。
桌旁邊的其餘人面色皆無異,她騰升其的困惑又暫且被壓了下去。
一曲彈畢,先鼓掌的是秦覽。他的聲色并不像其餘人,在當今朝廷上能聽聞過,以此遮掩聽衆的身份。
他的掌聲很有目的,像是怕這位花魁聽不出聲似的,嘹亮地拍幾下,随即笑道:“蒼郡花魁名不虛傳,在下遠遊此地,本還惋惜時間緊湊,沒緣分聽一曲了,誰知今兒竟能聽到如此妙音,真是不悔終身啊!”
花魁身影略微動了一瞬,隔着屏風,雖不見面容,卻能感受到她笑了,須臾後,她才問道:“公子說笑,小女子僅是略得虛名,能得公子賞識,是我的榮幸。”
“此曲為我今日必彈曲目,眼下諸位聽了,可還有些想聽的?小女子願為各位助興。”
秦覽不動聲色地與蕭映竹對視了一眼,又與孟峥示意:“當有,不知花魁可會潇湘水雲?在下念鄉,想在這異鄉聽一曲憶往昔。”
花魁輕聲應了,不覺有異:“那小女子獻醜了。”
弦音空靈,顫音悅耳,聲聲勾弦似在撩撥心緒,花魁素手而彈,弦聲平穩甯和,不知是否因秦覽那一句憶往昔,在平緩的樂音中,真滲入了點兒憶過往的意思。
但她所彈出的憶,與秦覽所講的,又不是一類。
像夾雜了些有關演奏者自身所染上的心緒。
音樂是不會騙人的。
它坦明,開放,包容着所有人,撫慰着所有人,又出賣着所有人。
在音樂這兒,任何事情皆如清水倒影,清晰而透明。
姜念坐的有些發麻,稍動了身形,卻聽到耳邊極輕地扣桌聲。
那聲似随着樂曲的節奏,一分不差的合着。
是溪枕。
姜念呼吸一窒,突然想起先前于鶴所言,與溪枕彈了些事。
秦覽和蕭映竹從屏州到蒼郡的時段裡,從未提過蒼郡的花魁,甚至連花樓都未提起。
而言談時,皆未有關花魁的一言一語。
而今這宴請上,刻意請了這蒼郡的花魁所來,定不會是隻想聽取兒這麼簡單。
先不說蕭映竹,姜念這些日對其餘人的性格都有所了解,雖然喜怒定位皆不同,但是有一點是很确定的。
他們各個看上去像是極好說話的樣子,但内裡都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為人極其淡漠,更不會在這種事态緊張的時刻,抛去眼下的任務,去折騰一個花魁來聽聽。
從頭到尾她唯一沒參加過的言談即是下午分析洹國國情時的那一場。
那麼這位花魁,是與他們下午談時所提出的新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