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對方明晃晃的探究與試探，他淺淡卻不容忽視的視線落在了闖入安全線内的外來者。

那不帶任何感情的視線追随着姜念的動作，從她的眉眼落到她嫣紅的唇。

姜念的笑意淺淡，如同她本人那恬靜的性格，未透露出其主人此時真正的想法。

但即然是這段過往的經曆者，那麼即便不用言說，也能知曉她的意思。

蕭映竹看透了她的挑釁，也看透了她的諷刺，清楚的明白姜念想要什麼來和他對換。

對方已經走進了超過平日社交的邊緣，若再不出聲制止，那麼一切或許都将會被改變，未來的命運即會打破固定的計劃，變得支離破碎、不可預測。

他所用心籌謀，掌握其中的道路，就會徹底粉碎成片，從高空中狠狠地墜落。

現在的姜念就像是支撐着他欲墜想法的最後一根支架。

她隻需伸出手指，輕輕一推。

那麼兩人即會直接墜入無法再挽回的未知之地。

墜落的地方是地獄又或是天堂？

誰都不知道。

都是被命運裹挾着，颠簸走到這裡的人。

全都有自己一路而來拼死拼活鑄造養成貼切自己的氣性。

誰會甘願自己的一切被别人肆意的纂改？

又何況是最核心關鍵的那一位置。

可蕭映竹即便是清楚這一點，也最是深有體會。卻仍然看着姜念一步又一步，走進了他編織好的陷阱中，接着取出火苗，欲将環繞她一切的藤蔓燒盡。

“......”

姜念背手歪着頭，擡眼一聲不響地看着面前之人。

蕭映竹的漆黑瞳孔似有奇特的魔力，能将望向它之人迷去神志，自甘情願的堕落在那虛無的空間。

他向來是會以自己的優勢來選擇最優解的方法，将看中的物品牢牢掌控在手中。

無論是活物，又或是無生機的東西。

他的眼裡無他人的跪求讨饒，也不會去關心自己所作所為對他人的感想，隻會極為冷漠的切割屬于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他人的生命，又或是他人的才識，他人的感情糾葛。

将這些當做籌碼，擺在那名為交易的天平上。

來掂量掂量這些又能換出多少屬于自己想要的利益。

即便蕭映竹的每一步做法都是為了保護國家的安全，百姓的安康，其殷狠酷戾的手段也召人诟病。

他明明這般清楚聲望的重要性，卻也是毫不猶豫的抛棄了。

這是為了保護什麼事物嗎？

能讓那千萬百姓将他與國公府割裂。

在談及先國公時滿是贊歎，接着去誇耀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所受到的祥和都為他們所饋。

又一邊懼怕着當今掌管國公府的主人，對其退避三尺。

姜念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得這麼遠的，她隻知曉在湊近蕭映竹的那一刻裡，她這次是無比清楚地看清了蕭映竹眼中那抹一閃而過的茫。

他不是對面前的所作所為茫然，而是對即将要改變一切所要面對之事茫然。

原來大名鼎鼎的國公爺也會因為事物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而感到了茫然嗎？

這樣想的話，蕭映竹會不會離她近一些呢？

往日每次與他對話，他的散淡，漫不經心，随意，皆是他隔絕外界一切的護罩，将除他自己的所有人都屏蔽隔絕于外，隻留自己在那無邊無際，似隻有自己一人的漫天雪地中。

姜念透過搖晃的燭光，探到了蕭映竹那不為人知的一角，又看清了自己這些天以來，一直困擾自己，怎麼都撥不開雲霧的那朦胧之物，那隐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想法。

她是明白了。

自己所想向要朝蕭映竹兌換的籌碼，不僅僅于兩人之間的“平等”，更是要在蕭映竹的每分每秒所思所想的生活中，占去一片地。

她想去打碎蕭映竹為自己堆砌起的一片看似完美無缺的世界，然後以熾然又不容決絕的态度去步入，用自己的雙眼去看清他的内心。

既然從一開始就不由分說的設置下鋪天蓋地的陷阱，将她引誘到這間完美無缺，從無外人踏入過的世界裡，那麼現在她若是在這世界裡做出一些超脫他所預料的事情。

他也會預料到吧。

這個人，就是在等着自己行動。

從那日在倉庫裡的談判到現在，姜念站在現代人的角度，已經将蕭映竹所想的矛盾看得分明。

——這看起來令别人退避三尺的人，他斬斷無數人的性命，又設立下了無數的權謀。

其目的卻不是為了當今至高無上的王位，而是為了這片屬于洹都的領土能得以祥和安甯。

在後世看來，這或許沒有什麼。

對于身處這個時代卻又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姜念來說，能夠無視那些自己保護的人對自己的恐懼，又同時能克制自己不去掌握本可輕易得到王位的欲望，這需要極強的自制力。

在和他相處的短短幾月日夜裡，她竟能超出所有與他有關之人的認識，将他看了個透徹。

這算不算是蕭映竹的另外一種對她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