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菱待神女坐到軟榻上時,才一步步跟上來,低着頭,跪在神女的跟前。
神女将今日下午整理好呈交上來的散頁随意翻了翻,看幾眼後,便将這一疊軟趴趴地紙放到了一旁。
菱就是為了等神女翻完散頁後發話,以便拿過散頁,去找那些侍女侍從發話,挑着好處恭維自己,挑着壞處去批評那群人。
眼下神女卻沒将散頁交給她,低頭捧在上方的雙手落了個空,菱小心地擡眼望神女的面色瞟。
不過菱向來是看不透神女心思。
無論是喜訊還是不利于神女計劃的噩耗,她都是一副平寂的樣子,就如東瀾神殿裡供奉的糜肉神像,帶着悲憫世間的眉眼,平視萬物。
有些像清晨忽而下起的瓢潑大雨。
先是一滴兩滴,等着地上生長于肥沃土壤的綠芽破土而出,滋潤地吸收雨露,正當要伸展開枝葉時,那雨毫無保留的,像是要将地面砸穿般下着。
大雨容納了連綿山巒,又容納奔騰向洋的河流,涵蓋住一望無際的草原,又接納了幹枯企圖不帶任何回報,想要吸食一切的沙漠。
到最後,萬物生,而雨卻不再見蹤影。
地面幹涸,裂開深紋,生命如何去呼救,雨不會再置于理會。
有些雨,是将自己榨幹之後,就不會再次複生出現。
透過神女枯寂的面容,那向來妩媚又姣好的面容,笑起來當是無比生動的。
而屬于神女的那場雨徹底逝去,所以神女也跟着枯寂了,隻留下一具能和她們溝通的無神軀殼。
“……”
沒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種事情,菱怔了片刻,随即低眉,輕聲提醒道:“神女大人,有關職務的事情……?”
神女微微偏移視線,垂眼看她,卻是答所非問:“你覺得飼養在屋裡的倉鼠,哪日握着手中寶物,想與你交換一件物品。”
“你是當置之不理,還是稍接過試用幾日?”
菱不明所以,但還是照着答了:“凡是外物之物,皆有存疑,奴婢認為,親自奉送上來的當是好好查清處理才是。”
神女目光若有所思,黑色的瞳孔像是有了焦點,虛虛定于一點,随即又渙散開來。
也是。
現在她已經窮途末路了,就像是那些病入膏肓的患人,再用極好的針法、藥湯去救,也無濟于事。
這場鬧劇快終了。
已經給姜念那麼多情報了,若是阻止不了疫疠發生,那麼也不是她所能攔截之事了。
于鶴與她的愛情,又或是友情。那便當告知姜念那些情報就算是還給他了吧。
也是荒謬。
現在這般難堪的樣貌,還是不要讓于鶴看到。
就停留在最後告别的那一刻吧,還能走得體面些。
菱跪在地上,跪着久了,雙腳就開始發麻。
在神女面前保持姿态是重要的,她秉持着烏糜衆裡的規矩,在讓自己的儀态做到最尊重神女的同時,又小心地擡眼觀察神女。
神女看上去在思襯什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去瞧她。
一直以來,神女都是很在乎她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她尤為感激,想到神女可能是為了她們的前途着想,菱跪在地上,更為虔誠了。
頂閣内就這般靜默了幾分鐘,直到門邊的珠簾被人撥開來,瓷珠基礎聲響,神女才從思緒中回過神。
見到來者,她才恍然發現身旁還跪着個人。
擡手将散頁遞給菱,神女略顯疲乏地朝她微微擡手:“你可以出去了。”
得到神女的恩準,菱自然不敢怠慢,立馬起身往身後的房門走,連發麻的腳都顧不得。
隻不過在和憂擦肩而過時,身上忽然炸開一層雞皮疙瘩。
就像是被暗處的惡鬼盯上了身形,找準着時間,準備蓄勢待發。
“......”
深知憂對神女的占有欲,菱不敢在頂閣内多待,朝憂行一禮後,迅速出門外。
—
得知神女客訪完,憂一步不停地就趕回頂閣内。
見着神女還好端端地在軟榻上歇息着,他倏忽松了口氣。
“姐姐,他們有沒有拿你怎樣?”
想到一路趕來時,洳那令人厭惡的嘴臉,憂的心裡便一陣不适。
那群東瀾的人還真是陰魂不散。
在姐姐身邊安插了那麼多棋子,難道這樣還不夠,還想更進一步去試探姐姐?
簡直是瘋子。
對千裡萬裡之外的人也要這般看束着,生怕姐姐有一點兒違背的心思出現。
說白了,那教主就是從沒信任過姐姐。
心裡沉默了片刻,他又想起神女接下來的計劃行事。
站在頂閣的正中心,憂心中拿定注意後,再次開口道:“還好姐姐提前布下了局,他們現在即便是想束縛姐姐,也是做不到了。”
神女臉色倦乏,對憂說出的話沒有任何看法,隻是擡手折着腕,頭枕在手背上。
“是麼,吾看他們不查清一切,是不罷休。”
“也罷,任他們查去,這樓閣内,隻有洳的痕迹。”
聯想到近日内地下通道的那些動靜,憂蹙了蹙眉:“他又準備做什麼事?”
神女微微瞑眸,對這件事一副不願多談的模樣。
“無非是圍剿吾罷了。”
“隻不過.....”她話語微頓,聲音末尾拉長了些,思襯着未來将要發生的事,轉瞬又笑了起來 ,“無礙,隻會成為吾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