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爾曾故作輕松地宣告:“面對黑暗,要掌握黑暗。”
可每當黑夜真正降臨,埃米爾依舊會感到害怕,依舊會不自覺地雙手發顫。
是我不夠勇敢嗎?是我不夠堅定嗎?
埃米爾質問自己。
哪怕他質問自己百遍,哪怕他宣誓“我已不再恐懼”千遍、萬遍。
長明的蠟燭依然需要點燃,抖晃的胳膊依然時不時驚起。
當初,他呼吸微弱,渾身淤血,漸漸寒冷,宛如棺材裡的屍體。
淵深絕望雕入骨裡,萬般凄冷刻入血中。
宏偉、散漫而神耀的陽光可以驅散一時,可每當夜幕降臨,戰栗便卷土重來。
像極了病。
一天夜裡,埃米爾從夢中驚醒,滿口呓語,面色疲倦。
船隻還在搖搖晃晃,晃得他想吐。
我想回到陸地上,我想回到城市裡,我希望人類的聲音圍繞着我的耳朵。
即便是深夜裡機器的轟鳴,都是一種悅耳的白噪音。
至少提醒我:黑夜之中,我不是唯一活着的那一個!
埃米爾拖着絲綢敲響伊登的門,伊登很溫柔,知道埃米爾做噩夢,便主動抱住了他。
耳朵貼近胸膛,埃米爾卻聽不到心跳。
“我們可以住在城市裡嗎?”埃米爾輕聲問道。
伊登說道:“當然可以。”
埃米爾問道:“你不害怕嗎?”
伊登說道:“實話實說,人越多的地方越危險。
“識别魔法可以知曉我的身份。
“有些靈敏的動物可以嗅到我的氣味。
“預言魔法可以推測我的能力。
“結界魔法可以封住我的去路。
“光元素可以殺死我。
“人類的刀劍可以砍下我的腦袋。
“我的身體擋不住一顆子彈。
“一枚炮彈就可以将我轟成渣。
“還有大街小巷的監控,以及遍布全城的監聽。
“哦,說真的,我覺得人類的城市就是一座死神的神國。
“闖入分毫,便會一命嗚呼。”
埃米爾立即說道:“那我們還是不要去了。”
伊登笑道:“其實,并沒有你想象的這麼可怕。
“對七十五億人類而言,我們血族反倒是少數。
“浩浩蕩蕩七十五億,真的團結一心嗎?
“顯然沒有,諸國對立,宗教對立,流派對立,膚色對立。
“我聽說,在田澤山川之國,甚至為了一份豆腐花是鹹的,還是甜的,都能打起來。”
埃米爾驚訝地道:“這有什麼好争的?”
伊登便道:“所以,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呀。”
“浮之國,之所以被賦予‘浮’之一字。
“起初,是因為這個國家隻有二三百年曆史,是移民國家,沒有源遠流長的曆史。
“曆史根基不穩,故稱之為:浮。
“早先工業發展紮實,後來國家強勢,成為世界之燈塔,浮于諸國之上。
“但金融興盛,造成實體行業外流、衰弱,根基不穩,浮于事。
“兩黨相鬥,你方唱罷我登場,你的政策我推翻,浮浮沉沉。
“此外,浮之國有着最多的幽浮傳說,又是一浮。”
埃米爾點頭道:“确實‘浮’。”
伊登說道:“最初的浮之國,便是移民聚衆成國。
“如今,其看似強勢,實則根基不穩。
“在很多問題上,并沒有想象中那麼死闆,非要你死我活。
“當前統領浮之國神秘界的機構,便是:神秘事物安全處理與科學管理局。
“這個機構裡面有很多神秘人士,不乏精通魔法的高手。
“他們可不是擺弄魔法道具的能比得了的。
“另外,這些神秘人士,并非都是人類。
“你比方說我血族,其實就有一些在那裡任職。
“我聽說還有精靈一族,幽靈一族,僵屍一族,喪屍一族等等。”
埃米爾瞪大眼睛:“什麼?喪屍?那不生化危機了嗎?”
伊登擺擺手道:“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神奇。
“一個病毒就想滅絕世界?真以為一招鮮,就能吃遍天嗎?
“沒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所以,這神秘事物安全處理與科學管理局的包容性,比你想象的還要大。
“即便你罪惡滔天,殺人無數。
“隻要你有能力,表表态,說自己已經放下屠刀,願意為神秘局效力。
“便有很大可能逃脫罪罰。
“若你遭到無數人聲讨。
“那麼,神秘局會安排替身為你而死,而你本人經手術更改樣貌。
“最終以一個全新的身份,行走在世間。”
埃米爾震驚地道:“這是真的嗎?”
伊登說道:“不用奇怪,這都是基本操作。”
埃米爾問道:“那我們要去加入這個什麼什麼神秘局嗎?”
伊登說道:“不用着急,你和我都是良家百姓。
“你呢,是個晚上睡覺都會害怕的乖寶寶。
“我呢,是個愛心熱忱的愛狗人士,就算被一群大狗圍攻、撕咬,我都不放在心上。
“我們如此純善,那是半點兒錯處都挑不出來。
“白給的不會被珍惜。
“我們不着急,正常生活即可,等到敗露被發現,被人求上門來,我們兩個再出山。”
血肉有了歸宿,心靈便安定。
之後的日子裡,埃米爾感覺自己好了很多,常常一夜睡到了天明。
木船晃晃蕩蕩的速度也快了不少,兩人抵達了西海岸,乘坐火車去往了東海岸。
最終抵達了絲勺市,這裡是浮之國的經濟中心,伊登決定在這裡暫居。
午後盡是太陽柔光,城市節奏放緩舒暢。
兩位俊俏金發少年郎,一高一矮散步街巷。
玻璃幕牆反射燈光,低眉祈禱古老教堂。
公園兒童嬉戲噴泉旁,白鴨幽遊在湖上。
草色翠青有花點綴着黃,長椅吉他聽人輕聲唱。
食店小車依舊火熱繁忙,指甲滑滑擦擦歡呼是誰人中了獎。
埃米爾閉眸,同樣都是風景汪汪,在海上就是不如在這鬧市裡熙熙攘攘來的香。
伊登看向一旁巨大的海報,看向海報上的那個人,不由感慨道:
“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嗎?他的戲份也差不多要拍完了吧。
“不知道是準備計劃着回國,還是去哪裡呢?”
埃米爾問道:“誰?”他看向海報,海報上隻有一個人,一個妝點華盛的少女。
她穿着白色長裙,裙褶多如星。
她有着一頭黑色長發,唇已塗朱。
她佩戴着一柄細劍,銀光流動,輕盈若縫衣針。
她的打扮頗為複古,似乎唯有白雪才能與她相襯。
然而背景卻不是雪,有着幕布,像是試鏡的小屋。
但這些都不重要。
因為埃米爾隻消看上一眼,就忘記了這些外物,眼裡隻剩下她。
她神色悲傷,朱唇不如悲傷紅。
她靜靜地,唇邊微啟,似乎要說些什麼,卻未語。
她還來不及說出話,一切的喜樂哀傷便已經具現在眼前。
她還來不及表達行動,旁人的魂魄就被勾走,胸口一陣陣發痛。
“為何悲傷的人是她,而不能由我代替呢?”埃米爾喃喃道。
他再次問道:“伊登,她是誰?”
伊登說道:“她是由一名男性扮演的,他的名字叫做:豐樂昕。”
埃米爾詫異地道:“什麼?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