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他敲敲碗,示意對方先坐下再說。
商廷昱沒動。
陸寒時锲而不舍地又敲幾下。
一陣死寂的沉默後,商廷昱的視線終于坐下來,那雙泛灰的眸子一動不動地鎖定青年。
“我确實不想帶你。”
屋裡的溫度因為這句話涼了幾度。
陸寒時看向對面人的眼,笑笑:“不過,我也沒想自己行動。”
商廷昱眼底劃過一瞬間的錯愕:“什麼?”
陸寒時彎彎眼,唇畔的弧度充滿專業法律人的自矜:“隻有自己找上門的委托人才是好委托人。”
律師和銷售很相似,委托人也像是消費者,有一句老話叫做上趕的不是買賣,消費者往往最相信自己的判斷,委托人往往也隻會信賴自己求助的律師。
葛盼盼的情況特殊,必須得到她全部的信任,才能順利推進接下來的計劃。
陸寒時在來中心之前就想好了方案。
商廷昱雖然沒經驗,卻也不是不能理解,他面色放緩:“你想讓她主動上門來找你?”
這似乎有些難。
陸寒時卻覺得問題不大,至少,他真的找到了不存在徐家澍身上的弱點。
“試一試就知道了。”
青年支着下颌漫不經心地笑,明明是形如桃花瓣,眼尾微微下垂的圓潤眼型,商廷昱卻錯覺自己仿佛看見了一隻正在眯眼算計的狐狸。
*
“叮叮叮——”
張牙舞爪的鬧鐘聲打破黑暗寂靜。
原本在床上直挺挺躺着的人連滾帶爬地起來,顫抖着把手機關上。
“六點半!”
葛盼盼發出短促的低呼,急急忙忙穿好厚重的着裝,神經質地對着鏡子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自己有沒有露在外面的皮膚。
這樣、這樣老徐就不會說路人多看她一眼是因為她放蕩了。
葛盼盼掐準時間在保溫杯裡倒好了剛剛好40℃的水,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貼着牆根一溜走到小區大門口。
來來往往的人,有看她的,她就把頭低深一點,要不然老徐看見了,就會說她又在勾引人了。
熱烘烘的暑氣焐得她渾身燥熱不安。
四周的嘈雜聲不間斷地鑽入鼓膜,腦子裡仿佛不受控制般,有不同的聲音開始一刻不停地講話。
你知道自己錯哪了嗎?
不!根本不是我的錯!
不是你是誰?
老徐說了,都是你抛頭露面,穿得豔麗下流,在沒有丈夫陪同的情況下跟客戶應酬喝酒才會鑄下大錯!
是你,是你,都是我們的錯!
葛盼盼神經質地想要啃指甲,但那樣就要脫掉手套。
不行,路人會看見的,老徐也會看見的……
許許多多的念頭亂毛線般,沒頭沒尾地纏繞上日漸空洞的腦子。
葛盼盼懷疑是自己吃藥吃少了,醫生交待她吃三片,她一般都吃六片,今天是藥都沒了才隻吃了四片。
“砰——”
她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吓得跳起來。
定睛一看,正前方一位長裙飄飄的年輕女人關上了車門,雄赳赳氣昂昂地拎着滿載而歸的購物戰利品走過她面前,邊走邊打電話,開心的笑聲銀鈴似的:“我也覺得那家店味道正宗,下次我們再一起去呀!”
她在大大方方地向朋友發出邀約。
那樣鮮活的笑容……葛盼盼的視線被吸引,跟着一起走。
突然間,腦子裡有根弦斷了,她一下想了起來:她從前也是這樣的!
仿佛是常年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捆住她的水面,破天荒地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葛盼盼在驟然回歸的記憶裡貪婪大口地喘息着,周身汗如雨下。
她想要拔腿就跑,可雙腿就像是被澆築了水泥般牢牢焊死在原地。
于是她粗喘着,天旋地轉、茫然地看向四周,下意識地被小區門口的法律援助中心招牌吸引。
那塊藍底白色上的每一行大字,每一個字眼都在旋轉地叫嚣,旋渦般吸引她走過去,仿佛隻要走過去,就可以得到救贖。
“如果有問題還可以來找我。”
玻璃門突然開了,一道高挑清隽的身影扶着步履蹒跚的老爺子走下台階。
“您隻管放心,對方全責,起訴費方面可以向法院申請減免或緩交,最後也一定會由對方賠付……”
是那天問她需不需要幫助的那個年輕人!
葛盼盼僵直的眼木愣愣地盯住陸寒時的身影。
旁邊水果店的夫婦剛好也在磕着瓜子八卦:“這小陸律師長得不賴,脾氣也好,還不收錢!”
葛盼盼鬼使神差地向前邁了一步。
“盼盼!”
恰在此時,一輛高級公務車停下,下來的男人叫住了她。
她枯瘦的手臂被來人一把鉗住。
“你打算去哪?”
外人看來溫文爾雅的眼神在葛盼盼眼中宛如不見底的黑洞,那張保養得當的精英臉龐也散發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無盡寒意。
明明他嗓音很溫和,如同一位真正關心妻子的丈夫,葛盼盼卻是身體猛然一僵,吃痛地攥緊保溫杯,眼神遊離地低下頭。
不遠處,專門挑這個時間段送老爺爺過馬路的陸寒時不動聲色地看着這一幕,眸色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