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購被叫停的影響超乎想象。
整整兩天,任一時間,陸寒時打開任一新聞平台,都能看見各路媒體的百般猜測。
上至商氏偷稅漏稅,下到AMT實為間諜。
甚至三流小報斷言商文建本人作奸犯科,才被便衣警察現場逮捕,大量濃墨重彩的博眼球文字,刑法典被照搬,作奸犯科,無惡不作。
“至少槍斃八百回。”
陸寒時後腦枕着手,犀利點評,随即津津有味地從頭看到尾,看到腦洞大開處,臉都埋進了枕頭裡,肩膀也在微微顫抖。
一到床上就沒個正形的青年仿佛放松到骨子裡,完全沒有任何庭審即将開始的緊張無措。
商廷昱掀起眼簾,瞥一眼,又一眼,強迫收回視線。
他想專注調試塵埃模型,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遊離。
從生日宴淪為笑話,到員工猝死全網聲讨,再到因出售九翎被商務部緊急叫停請喝茶……陸寒時的每一步都在層層加碼,步步緊逼,将商氏從輿論的高地上一點點扯落神壇。
“你什麼時候開始的計劃?”
熟悉的微妙感再次萦繞商廷昱的心頭,這一次,他選擇直接問出聲。
“什麼計劃?”
正沉浸在狗血腦洞的陸寒時從褶痕滿滿的枕頭裡擡起頭,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啧,狼崽子又在懷疑自己?
陸寒時對商廷昱深不可測的疑心歎為觀止。
好在眼前委托人疑心雖重,聽話方面卻沒得挑,再加上極有可能的别離在即。
陸寒時多了三分耐心。
“大概是,”他支着下巴,正經回憶狀,“從見你的第一面開始?”
商廷昱瞳孔猛地一縮。
陸寒時慢條斯理地笑笑,坐起身整理衣襟:“我們手無寸鐵,輿論就是最好的武器。”
想擊潰一隻龐然大物,最好的辦法絕不是面對面搏殺,找到其最脆弱的一點,不斷精準擊打,一次比一次用力,長此以往,千裡之堤也要毀于蟻穴。
輿論就是商氏的蟻穴。
商氏父子的貪婪、愚蠢和短視更暴露了這一點。
陸寒時深谙其道,對自己步步為營的手段毫無心理負擔,想到後日的庭審,甚至頗有幾分迫不及待。
“也該到收網的時候了。”
他想到了近來頻繁出現在耳中的溫柏舟,沒記錯的話,按照原劇情,溫柏舟就是下一個亟待自己拯救的狗血文主角二号。
啧,一個狼崽子就夠勞心費神。
也不知道下一個溫柏舟具體是個什麼情形。
陸寒時摸着下巴,望着天花闆琢磨了會,徹底沒了睡意,幹脆起身熨燙出庭的衣服。
僅有的存款租别墅都用光,那就穿得幹淨整潔,他要讓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
陸寒時輕車熟路地給熨鬥加水,插電,聚精會神地熨燙衣料,連内襯口袋都不放過,每一道邊緣都務必熨燙出刀鋒般鋒利的弧度。
青年漂亮的眉眼在蒸騰的白汽裡若隐若現,他唇畔噙着笑,看上去遠不止為終于開庭而高興。
你心裡剛剛想着的是誰?
這句話在商廷昱的喉嚨間滾了又滾,他一目不錯地注視着陸寒時忙忙碌碌的身影,然後,就見青年突兀地打了個噴嚏。
“誰在罵我?”
陸寒時揉了揉鼻尖,信口嘀咕。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正在念叨他的人,有且遠不止一個。
商氏别墅。
“那些記者還守在外面?”
商晉晔擰緊眉頭,從管家口中得到肯定回答,眉心皺成川字。
他望向二樓緊閉的房門,裡面正不時傳來摔摔打打的聲音,更是頭疼欲裂:“爸一直沒吃飯?”
商母坐在沙發上不住擦眼淚,眼睛腫得像桃兒。
“你爸爸從詹部長那回來,摔了一整套青花瓷,那可是他往常最心愛的。”
“你說,”她眼裡帶有幾分希冀,幾分埋怨,“我親自去勸勸小昱怎麼樣,要不是姓陸的律師挑撥,我們可是骨肉至親的一家人!”
“他小時候那麼乖巧,每天都會甜甜地喊爸爸媽媽,還一直追着你叫大哥要你背他出去玩,怎麼才出去幾年,就變成這樣壞的脾氣……”
商母一廂情願地說着說着,眼神漸漸堅定:“我現在就找他去!”
“媽!”
商晉晔一把拉住母親,疲憊搖頭:“沒用的,他但凡顧念親情,就不會設局把少恩送進看守所。”
取保候審期二進宮,商少恩短時間都别想出來。
商母也想到上次探視時,二兒子瘦了不少的臉上染色般的青青紫紫,眼淚不要錢往下流。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她的哭聲凄凄慘慘,充滿不解。
“我們不是都已經把他找回來了嗎?當年是鑒定證書出錯,我們才把他趕出去,而且是讓司機親自開車送到養父母家,又沒人逼他在街頭流浪。”
“少恩的親生父母是脾氣暴,愛打人了些,可他不也長到這麼大,還考上大學?他到底為什麼那麼恨我們?一定要把我們逼上絕路才罷休?”
商母一臉傷透心的神情。
商晉晔幹裂的嘴唇動了動,沒等他說什麼,樓上書房門砰得打開,商父的暴喝聲遠遠傳來。
“孽子就該死在外面!”
“接回來幹嘛?當初就不應該把他生下來!”
商母喉嚨裡哽咽幾聲,又開始哭天抹淚。
暴躁的爸,糊塗的媽,蹲看守所的弟,還有商氏在a交所不斷下跌的股價,以及上層刻意為之,近來層出不窮的各式檢查……
商晉晔疲憊不堪地揉了揉眉心,環顧冷清清的别墅大廳,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
若不然,怎麼才幾日的功夫,滿屋富麗堂皇的裝潢就變得這般黯淡破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