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晉晔臉上毫無血色,他不想坐以待斃,更不能坐視商家就此四分五裂。
那就隻剩最後的辦法。
他想到上一次去看守所時,商少恩笑起來得有些陰恻恻的臉。
雖然……
至少,少恩的心是向着他們的!
商晉晔緊緊閉了閉眼,說服自己,擡腳上樓:“爸!”
他對上商文建憔悴兇狠的臉,積威之下,期期艾艾:“我有一樣東西給你。”
“什麼?”
商文建不耐煩搶過來看,眼裡陡然爆發出光亮。
*
正式開庭前一天。
a市法院召開庭前會議。
論理,這種會議除雙方交換證據材料外,還附加調解功能。
基層法院每年少說數百件案子,若能在開庭前當事人自行和解,省去結案寫文書環節,法官到書記員都能狠狠松一口氣。
但這個案子不同。
負責本案的審判長古亞平與合議庭的另外兩位法官對了對眼色,顯然都對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商氏輿論有所耳聞。
三名法官象征性地走了個勸解形式,見當事雙方置若罔聞,就公布了明日出庭的具體人員名單。
陸寒時對此早有準備,一口氣将其中可能與高華彬扯上關系,哪怕一絲絲校友情的,統統申請回避後,才氣定神閑地走出法院大門。
“小昱!”
商母的聲音驟然從身後傳來。
陸寒時往旁邊瞄了眼,見商廷昱壓根沒有要回頭的意願,就也當聽不見似地往台階下走。
“小昱你還記得這條圍巾嗎!”
氣喘籲籲追上來的女人舉一條與季節不相符的紅色圍巾,粗劣起球的圍巾與她一身貴婦裝扮南轅北轍。
商廷昱目光掠過,微微一怔。
“想起來了嗎?這是你被……你從家裡出去的第一年,用自己撿廢品的錢買給我的生日禮物,你不敢見我,悄悄托司機阿姨給我送進來,你還記得嗎?”
商母淚眼婆娑地望着商廷昱,宛如一位真正疼愛幼子的母親。
陸寒時頓了頓,往台階上看,就對上商晉晔晦暗不明的臉。
啧,親情牌,商家真是黔驢技窮了。
陸寒時挑挑眉,悠閑地讓到一邊,把選擇權都交給商廷昱。
見狀,商母更進一步,從最新款奢侈包裡掏出陳舊的七七八八:“這是你五歲時捏的鳥巢,說是送給媽媽的大别墅;這是你六歲時送爸爸的……”
商廷昱冷着臉,視線落在那些小東西上,薄唇緊抿。
倒是一旁的陸寒時聽着聽着覺出不對勁。
他溫和一笑:“也就是說,您珍藏的這些小東西,都是商廷昱被趕出商家前送的?”
商母啞言一瞬,繼而振振有詞:“誰說的,這條圍巾就是他後來送我的!”
“可是,”陸寒時挑了挑眉,“這條圍巾上沾了不少陳年草屑——”
他漫不經心的指尖撚起一點焦黃碾了碾,語氣訝異:“難不成您還會去花園裡親自鋤草?”
商母臉一僵,兀自嘴硬:“那是我的業餘愛好……”
商廷昱冷嗤一聲,終于開口:“商夫人。”
他語氣嘲諷:“如果我沒記錯,這條圍巾在你拿到時就丢進垃圾桶,是花園的園藝工人撿到,拿去作了擦機器的抹布。”
“你怎麼知道——”
商母表情管理失敗,她也不裝了,兇巴巴下了最後通牒:“你要是不撤訴,這輩子都别想再叫我媽,我們商家都不會認你,商家的财産更不會分給你一分一毫!”
“樂意至極。”
商廷昱灰蒙蒙的眼清清冷冷,沒有一絲熱氣。
他深深凝視這個曾給予他生命和幸福童年的流淚面孔,怎麼都找不回十歲那年零下天氣,自己穿破爛單衣,瘸着被打折的腿,走街串巷撿瓶子紙殼,終于送出禮物時的期待與滿足。
他當年在期待什麼?
哦,好像隻是對方能來看看自己,哪怕摸摸自己凍傷皲裂的小手,說一句喜歡,告訴他那些曾經的愛意發自真心,不會因為一紙鑒定證書徹底煙消雲滅。
可他日思夜想都沒等到,偷偷跑回去,就被垃圾桶裡堆滿肮髒腐敗物的紅色刺痛了眼。
商廷昱垂在身邊的手一點一點攥緊起來,舊年的凍瘡仿佛跨越光陰,在十指關節隐隐作痛。
令人窒息的沉寂裡,青年溫和悅耳的嗓音突然打破死一樣的平靜:“商夫人有一句話說的不對。”
商廷昱死寂的眸光微微動了動。
商母腦子還沒轉彎:“什麼?”
“等官司打赢,”陸寒時清淺笑着,扶住少年的肩膀輕輕一推,依舊是溫和語氣。
“拿不到一毛錢的,就是您和您的家人,屆時,你怕是連這樣好的圍巾都再買不起。”
感受到肩膀上熱意,商廷昱攥得發疼的十指漸漸松開,他最後瞥商母手中的小玩意一眼,平靜收回視線,頭也不回地順着青年的力道往下走:“我們回家吧。”
“你!”
商母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沖着兩人肩并肩的親近背影口不擇言:“誰說你們一定會赢!”
“那就明天法庭見?”
陸寒時微微一笑,眸光微閃地注視着商晉晔立刻從台階跑下來,攔住憤怒的商母:“媽,我們先回家!”
他看都不敢看兩人一眼,半拖半抱地把還要嚷嚷的商母塞進車裡,動作飛快,一腳油門。
“有點古怪。”
陸寒時黑曜石般的眸子微微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