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屍們的祈願漸遠,耳畔傳來此起彼伏的清晰人聲。
聲音自菩提中發出。
“我想要我哥的病快些好,就算換我得病也行。”
“佛祖保佑,我的丈夫早日康複,孩子平安出生.....”
“菩薩菩薩,您能讓我的爹爹回家嗎?”
“我娘說他在暄城很累很累,不要讓他這麼累啦。”
漸漸地,一種聲音越來越多。
“神明保佑,有瘴氣便有瘴氣罷,我想留住他。”
“我想和我妻子團聚,願意為此承受瘴氣之苦。”
“您能變出這麼多活屍,能讓她也活過來嗎?”
聲音越來越大,濃墨重彩的情緒雜糅,幾乎要把問月鼎淹沒。
日頭已沉。
廟外的活屍們锲而不舍往裡探,一雙雙腐爛的手破開窗。凝聚起的瘴氣也趁虛而入,從孔縫中往裡鑽。
火焰将一縷瘴氣擊退。
堯犬捏着手腕,已經開始招架不住。
而問月鼎卻像是傻了,愣愣地盯着佛手。
忽然間,他的手指抽動了下,猛地掐向手心。
剛愈合的傷口再度破裂,鮮血溢出。
刺痛之下,問月鼎得以從菩提營造的幻覺中抽身。
低頭,他看向佛手。
“您所做的一切,就是滿足他們所有人的祈願?”
有一瞬間,他似乎成了血菩提的一部分。
殘缺的萬年菩提被當做赝品丢棄于此,在貧瘠的土地上被嵌入野廟佛手。
白日聆聽活人的願望,夜晚聽活屍的哭喊,佛家的寶物有了渡世之心。
“吾本無願,為塵願來。”
一道很年輕的聲音自佛手中心發出。
“為和吾說話,你鬧出這般大的動靜,是有何心願?”
雖被問月鼎斬下栖居的佛手,可它絲毫不生氣。
“我希望您讓您生出的活屍消失,瘴氣退散。”
眼見堯犬已經快撐不住,問月鼎飛快地說着。
從血菩提的氣中,問月鼎就能感知到它并非惡類,甚至算得上純善。
這是他斬佛手強行喚它的原因。
面對能講道理的高階靈寶,問月鼎不想用暴力手段。
“抱歉,吾恐怕不能如你所願。”
“因為有許多人,同吾求的願與你截然相反,吾要圓大衆之願。”
血菩提上的紋路閃爍:“地上的人求吾,要和他們的親人團聚。”
“地下的魂求吾,要再見一見陽間的人。”
“死者不能複生,唯有将他們變成活屍,方可圓夙願。
起初,求它的人要健康,要溫飽。
它尚有餘力,勉強能做到。
後來它的靈力越來越弱,他們求的越來越大。
他們要這片地上生出靈脈,要再無饑荒。
它做不到了。
菩提本就有轉化之能,為他們變來活屍,讓他們見日思夜想的家人,是它唯一能做的事。
相見家人的人太多太多,它就幹脆趁着還有餘力,将所有能化活屍的死者全部轉化。
可現在,這青年卻要它停手。
血菩提到底隻是物件,隻能待在佛寺,見不到外界的情況。
他無法理解問月鼎的想法。
“可您所以為的百姓如願,卻為此地引來災禍。”
問月鼎攥緊了手中的劍。
“何為災禍?”血菩提困惑,“吾是在度化。”
“死者可以渡去極樂世界,自然也能渡回困苦人間。”
它丢失了一半身體,也丢失了一半記憶。
它不記得自己為何流落至此,也不記得曾經的主人,是否同他說過渡為何意。
可能隻要求他的人都滿意,那便是度。
“堯犬。”問月鼎不答他,而是看向堯犬。
“退回來。”
等堯犬退回血陣,一道劍光猛地劈向破碎的廟門。
因為劈歪,最後劈到窗上。
沒了薄弱桎梏,屋外的活屍們拖着殘肢斷臂和洶湧瘴氣,朝佛手撲來。
“吼!!!”
可沒走幾步,活屍和瘴氣被血陣截在外。
水靈根有淨化之能,天品水靈根着的血自然能避煞。
問月鼎發什麼瘋?
堯犬沒料到他如此激進,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捏緊弩,警惕觀察四周聚攏的活屍。
“此為災禍。”背對着灰蒙瘴氣和無盡活屍,問月鼎像是身處煉獄與人間的邊緣。
他平靜道:“他們平日不入佛寺,您可能還沒見過您的造物。”
“耳聽為虛,您該看看真正的滿稻村。”
不是村民嘴裡的祈願。
而是那個因活屍肆虐,而農耕停滞不前,活人中瘴患病,死者殘魂無法超脫的滿稻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