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風芫給了小二幾兩銀子,要了一席酒菜并兩壺燒刀子,敲開隔壁房門找昭七“叙舊”。
隐門規矩,暗衛當值不許飲酒,昭七時常在門主身邊服侍,一年到頭沾不了酒。
昭七略推辭兩句,就接過風芫倒來的酒。
風芫借口有傷,提出以茶代酒,不知不覺間,昭七喝完一壺酒。
昭七酒量不好,很快面紅耳赤。
酒勁上來,他絮叨起小時候的事。
風芫靜靜聽着,心裡算着時間。
忽然,昭七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怔怔的看着風芫,好一會兒吐了口氣,别過臉,吞吞吐吐道:“十一……你還是死了對少主的念頭吧。”
風芫正喝着茶,好懸沒嗆到,雖然有驚無險還是咽了下去,但衣服上卻濺了不少茶水。
昭七自顧自的說着:“少主和辰左使,雖說不一定長久,但辰左使不放手的話,你肯定沒戲。”
“況且那日辰左使加罰,少主就在門外,若他對你有幾分真心,怎會不阻止?”
或許上輩子有對象,聽到把他和别人撮合到一起,風芫越聽越别扭,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七哥,平日門主派任務都是一個人完成,怎麼你也來了?”
“還不是少主對門主提的,怕你有傷在身,一個完不成任務。”
“特意讓我跟去幫忙。”
說着說着,昭七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完,口中喃喃道:
“這人啊,真是奇怪,明明喜歡那個,怎麼還挂念另一個。”
風芫沒想到話題又繞回來了,生怕昭七再說,于是請教起經驗以及做任務最重要的步驟。
昭七聞言怔楞住,像是陷入某種回憶,最後木木地說:“不要心軟。”
之後他将整壇燒刀子一飲而盡,失魂落魄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風芫上前想要扶起他,昭七卻擺了擺手,就這樣躺在地上,手背蓋住額頭,說話颠三倒四。
“真想回到小時候,至少……”
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可小時候過得更不好,總被師傅規訓打罵,天天吃不飽飯。”
說着說着,昭七沒了聲響,沉沉睡去。
風芫欲把他拖到床上,死活拽不動,隻得抱來被褥搭在他身上。
略等了會兒,推開窗戶,鎮上街道被夜色籠罩,隻有遠處院落星星點點燭火明亮。
風芫合上窗,一旁桌上有紙墨筆硯,風芫準備留封信,言明自己先行一步。
直到落筆,風芫忽然記起原主不識字。
其實不隻是原主,所有隐門暗衛都不認字,隻會用隐門内特有的暗号交流。
風芫更為驚異,哪有暗衛不識字的?
不過時間急迫,跑路要緊,從這裡趕去北疆,少說也要半月時間,如今還剩十九日。
風芫留了暗衛之間常用的記号,大意是怕耽誤要事先走一步。
他将信紙放在昭七臉側,立刻下樓牽馬趕路。
行至半夜,夜風漸冷。
此時已近初冬時節,道路兩旁的野草上覆了層薄薄的霜,在月色下仿若籠了層薄紗。此時夜色已深,月明星稀。
風芫無心感慨,騎馬飛馳而過,接連十餘天的日夜兼程,途中見過數次日出,每每見到霞光劃破黑幕,天光大亮,風芫心中都有種難以言喻的怅然。
景色如此之好,可喜愛風景的某人看不到這一幕。
風芫不敢深想,隻得加快趕路速度,途中換了三、四匹馬,終于在第十一天傍晚趕到地方。
北疆地域遼闊,天邊朝霞的映襯下,遠處的一望無際的草原宛若一副瑩潤錦緞。
注視着不遠處高大的城門,風芫沒有進城,反而尋了處偏僻地方換上途中備好的半舊錦衣,然後牽馬進城。
他進城的第一時間去了城裡最大的一家客棧,廳堂透着一股古樸氣息,風芫沒見到小二,隻有一個掌櫃打扮的中年男人在櫃台裡埋頭算賬。
聽到腳步聲,掌櫃頭也不擡,繼續撥着算盤算賬,“人号還是通鋪?人号五十文一天,通鋪十五文一天,吃喝自理。”
“還有本店概不賒賬,房錢一日一結。”
風芫從包袱裡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要一間天号房間。”
掌櫃聽到銀子磕在木質櫃台上發出的聲響,頓時停下打算盤的手,看見銀錠,原本沉穩的表情,變得喜笑顔開,“天字号房間一天三百文,每日還送三餐,不知客人要住多久?”
風芫笑了笑,“少說也要十五天。”
聞言掌櫃盤算起來,有些失落,心道可惜,賺不到一半,以自己眼力,這銀錠足有十兩呢!不過轉念一想,如今這個時節有得賺就不錯了!
沒多少行客來北疆,客棧自然沒有生意,為了節省開支,他都兼任跑堂了。
多賺一個是一個,掌櫃這樣想着,取出鑰匙,準備帶風芫去樓上客房。
風芫突然不經意道:“我在京中常聽叔伯說北疆商市繁盛,年年有戎人商販至此販售皮毛、牲畜,怎麼如今這般冷清?”
五年前祁王大勝北狄,戎人不敢再犯,但私下裡兩方百姓仍有貿易往來,天子知曉,隻道惠澤百姓,并未阻止。
掌櫃找出鑰匙,聞言笑道:“是客人來的早了些,待到春日時分,商市才開呢。”
“如今不過是私下……”
說到這裡,掌櫃止住話頭,不斷讪笑:“瞧我這嘴,又開始胡說了。”
風芫微微勾起唇角,“我見掌櫃為人實在,便不瞞您,我這次來是想學着做些小買賣,哪曉時節不對,不知掌櫃可願牽線搭橋?”
“剩餘房費權做給您的酬金。”
“當真?!”
掌櫃起初還有些遲疑,聽到最後一句,什麼顧慮通通抛到九霄雲外。
他領着風芫上樓安放行囊,期間許是放心不下,不動聲色打聽風芫來曆。
掌櫃心中納悶,這位客人看上去還未及冠,衣服雖舊,卻也是上等料子,怎麼就要走這條路?
自古士農工商,商人本就是末流,行腳商人處境更為不好。
況且坊間風傳明年起朝廷有意取消商市,怎麼他還往這裡來?
風芫編了個凄慘身世:
生父寵妾滅妻,生母郁郁而終,受妾室撺掇,生父将他和兄長過繼出去。
不料父親辭世,隻剩兄長獨自支撐家業,自己便想着做些買賣幫襯。
他說得繪聲繪色,眼神裡時不時閃過痛苦掙紮,仿若确有其事,聽到動情處掌櫃竟落下淚來,直呼妾室蛇蠍心腸。
風芫一方面震驚于自己能說哭掌櫃這個江湖老手,說不得自己真有當說書先生的天賦,另一方面又覺得故事裡的妾室撺掇了不假,但寵妾滅妻、将發妻生的兩個兒子一齊過繼出去的是生父。
更該罵他薄情寡義、枉為人父才是。
不過想到時代的局限性,風芫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