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哥會在中午定時定點來敲門，像在督促在家的他們兄弟兩。他總能有不同的借口，買的零食太難吃不想吃了、買錯了小孩子看的動畫光碟、家裡搞衛生人手不夠，東西不見了一個人找不過來，諸如此類。

今天也很準時：“喂，我東西掉沙發縫了，不好推開，過來給我撿出來。”

沈大哥不讓顧青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顧青陽的名字，僅僅是不想自己在這個小孩的成長路途留下痕迹。

不過今天他開口語氣特别沖，尤其那聲喂，不耐煩又充滿了克制的火氣，透着暴躁的火舌，還給人居高臨下的頤指氣使。

心情似乎大起大伏還沒來完全歸于平靜。

顧青陽不可思議的指了指自己。他跟沈大哥差了點個頭，但骨架也不小，沈大哥拿不到的，他大概也拿不到。

沈大哥也意識到自己這次的借口有多大的漏洞，幹咳一聲沒接話，往屋裡張望了眼，他眉頭不由得皺了一下，屋裡空蕩蕩，從門口湧如入内的縫吹動了書頁，翻了幾下，清晰的書頁摩擦沙沙聲無限放大，電視黑着，看不到顧青陽弟弟顧理的影子。

他疑惑道：“你自己？”

顧青陽點點頭，如實道：“嗯，爸爸媽媽帶弟弟去複診了。”

沈大哥啧了一聲，在心裡給這兩個大人罵了一遍，都不知道這倆人怎麼當爸媽的，都不說盡量端平一大一小，起碼做做樣子吧，是真的連樣子都懶得做。

大兒子臉上的皮膚病那麼嚴重，讓他自生自滅，小兒子一個月前得過流感，現在還去複診，偏心得太離譜了。

顧青陽臉上的坑坑窪窪又紅又腫，塗了幾天藥效果微乎其微，離近了那些紅腫泛黃的暗瘡看簡直就是一層薄膜裡面裹滿了惡臭的黃膿，像癞蛤蟆的後背密集plus版。

他真無法想象，青春期這麼在意形象的年紀，顧青陽要怎麼在同齡人裡擡起頭，要怎麼規避因為這張病到讓人嫌棄的臉帶來的惡意目光，又懷着怎樣的心情，眼睜睜看着爸爸媽媽帶弟弟去複診留他看家。

“沈大哥，其實你想讓我去你家吃東西可以直接說的。”顧青陽染了自然光的柔橘色的睫毛撲棱了兩下，看了眼沈大哥，又立刻垂下眼眉微微低頭。

這副生怕自己醜陋病臉被人看到的姿态是那麼卑微。

本該張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他仿佛一個人被活活抽掉了脊骨，直不起腰。

“搞笑，我隻是讓你回報一下我幫你的事而已，我才沒那麼閑幫别人家看孩子。”沈大哥别過頭，沒好氣道。

顧青陽有些不知所措，想擡頭，但頭擡到一半又垂了下去，沒有勇氣也不想用這張臉去影響沈大哥的觀感。

“别廢話，沒良心不想幫就直說，叽叽歪歪什麼呢。”

沈大哥轉身要走。

顧青陽關好自家門，快步跟了上去：“沈大哥等等我，我來了。”

屋子有些亂，衣服随意丢在餐椅上挂得搖搖欲墜，襪子有一隻卡在沙發縫，另外一隻不見了。

顧青陽下意識把衣服挂回去玄關的衣架。

之前天天來，每天都整齊幹淨，今天的反常他隐約感覺昨晚跟今早沈大哥心情都不太好，所以房子才這麼亂糟糟。

一想到沈大哥心情不好，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心裡湧出一股悶悶的苦澀，但他清楚，他不想沒有血緣關系、認識沒多久就關心他的沈大哥心情不好。

可他又無能為力，沈大哥不跟他說，就算說了他依然幫不了沈大哥分擔壓力和情緒，他不喜歡這種有力氣無處使的迷茫。

他能做的，就是幫沈大哥收拾好屋子，順着他的意思乖乖聽話。

或許這樣，沈大哥就會開心點。

沈大哥看了心裡又是一陣無奈。

沒有人天生就會察言觀色，更沒有人天生就知道怎麼伺候人，但眼前這個是來水的小男孩是那麼熟練，那麼自然，仿佛怎麼做這些事情已經刻在了他的行為模闆裡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顧青陽動作很麻利，挂完衣服又折返回來擺好放歪了的椅子，綁好松開的窗簾系帶。

在學校，他是不是靠着這樣察言觀色，低聲下氣給同學做事，才能換來片刻的安愉？

如果真是如此才能相對平安度過校園生活，那得多糟心，沈大哥越看心裡越泛起雞皮疙瘩。

顧青陽還想去收拾散落的襪子，沈大哥飄到爛七八糟的思緒才聚攏回神，離開眼神制止。

“衣服又不長腿，放哪兒都一樣，我讓你來是要你幫我把掉進沙發底下的銀行卡撿出來，不是讓你來打雜幹家務的。你是想讓别人知道，以為我虐待兒童啊？”沈大哥的用詞雖有點刻薄，但語氣倒是比之前舒緩了不少，沒有那麼明顯的戾氣。

顧青陽悻悻點頭，正要胸口貼地闆，趴着嘗試摸索。

顧青陽這才發現，沈大哥找他還真沒找錯，那縫隙對于沈大哥來說的确小了，而深度對于弟弟的手臂長度來說太深了，他的話應該可以，隻要稍微擠一擠就能讓手塞進沙發縫裡。

皮質沙發挺軟和但顧青陽硬生生手伸擠進去，強烈的摩擦拉扯着皮膚，很快就火辣辣像是着火了似的，手背細短的汗毛在擠壓中糾纏到一起，又被拖着走，皮肉分離的刺痛秘密慢慢往外鑽。

不過顧青陽一聲沒坑，他邊摸邊眯起眼睛往裡瞄。

臉上紅腫敏感的暗瘡腫得太嚴重，本就又癢又疼，這下經不住地毯的摩擦，皮破了，溫熱從上往下淌，淡淡的惡臭在空氣中蔓延。

隻是顧青陽注意力都在手上，并沒注意到臉上的異樣。

他摸索了一會兒，終于摸到了那個冰冰涼涼的硬塑料片：“找到了。”他為自己能幫上沈大哥的忙而高興。

沈大哥心裡咯噔一下一下子揪了起來，順着遞給他銀行卡的手，看到那摩擦到通紅還有小塊秃噜的小臂，浮現難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