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七夕佳節,山下觀音廟附近又聚起了集市。一整天都有戲班子搭台唱戲,晚上還有熱鬧的燈會,屆時各式各樣的花燈會挂滿集市上的每一條街。
天略黑的時候,集市逐漸熱鬧起來,人群熙熙攘攘,姑娘們人比花嬌。路邊小販有賣糖人的,賣團扇的,還有賣孔明燈和河燈的……讓人目不暇接,沿途屋檐下和頭頂木架上的花燈逐漸亮起,照亮一方暖色的天地。
姜溯霜精挑細選了一件鵝黃色的衣裳,上面繡着黃鹂鳴翠柳。頭上戴着的,是程隽安送給她的那支竹簪。一旁的程隽安身着雲紋玄色外衫,星眉劍目,身形挺拔。
路過的人都不免對二人多看一眼,還要在心裡道一句“相配”。隻是兩個極為相配的人中間,還站了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表哥!咱們先去哪兒逛?我想吃糖人!還想放河燈!”
從來沒來過縣城小集市的餘望星興奮的左看右看,這可是跟草原邊城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餘小少爺最近乖巧得很,《孟子》記下了大半,小考的時候成績也大有進益,因此多少有些暴露本性,連他的冷面表哥都不怕了。雖說他不似剛來時的跋扈,但心底裡那點兒貪玩的念頭還是止不住的往外淌。聽說山下七夕有集市,便一遍遍央求着程隽安帶他一起去逛逛。
程隽安原本是不想答應的,但餘望星非說上次去李府吃酒席都沒帶他,今天必須得帶他去。再加上一旁嗑瓜子的姜溯霜也同意,他隻好把這小孩也帶着。
冷面表哥哪有漂亮姐姐好相處,餘望星跟在姜溯霜身邊,一會兒要買孫大聖的糖人,一會兒又要一盞老虎形狀的花燈,還要拉着姜溯霜猜燈謎,顯得程隽安愈發形單形隻,唯有猜燈謎能有點作用。
集市最熱鬧的是搭戲台子的地方。台上的戲班子唱着《長生殿》,台下人頭攢動,三人擠不進去,隻在外圍看到戲台上燈火恍然,好似一場燈影裡的夢。
幸而姜溯霜有先見之明,在戲台對面的酒樓二樓早早定下了雅間,等餘望星左手糖人右手花燈逛夠了的時候,三人便去了酒樓,順便吃飯。
酒樓的生意極好,總共二層,一層大廳二層雅間全部坐滿了。小二一個個端着盤子跑上跑下,腳步随快,盤子卻端的穩穩的,一盤水晶肘子從一樓廚房小跑着端上二樓,連湯汁都沒動一下,掌櫃的倚着櫃台撥算盤,滿臉都是笑意。
“吃什麼?”到了姜溯霜最喜歡的環節,帶了一路熊孩子的疲憊也消退了,隻剩下饑腸辘辘的肚子。
“珍珠丸子,黃豆炖豬蹄,粉蒸肉,白切肉,蔥油雞……種類還挺多。”這家的食單是做成一個個小木牌挂在牆上的,包廂裡頭也有單獨的,梨花紋的,就挂在窗邊,風一吹還叮當做響,别有一番趣味,姜溯霜挨個瞧過去,每個都想吃。
“這家應該是新開的,從前來集市上還沒有。”姜溯霜道:“這次正好嘗嘗!”
說着,她回頭朝餘望星招手,“來,望星,快來看看想吃什麼?”
餘望星在邊關長大,從小牛羊不缺,吃飯也是重口,來到書院之後,每次輪到吃辣菜的時候,他就比往常吃的更多些。
“想吃椒麻雞!小炒肉!”
一旁的小二飛速記下,姜溯霜又問道:“還有呢?想不想吃酥山?這家有桃子酥山!”
“要吃!”
姜溯霜轉頭對小二道:“桃子酥山三……啊不,兩份吧!”
“好嘞!客官可還要别的?”
“那酥山我也要。”一路上悶悶不樂沒怎麼出聲的程隽安忽然道。
姜溯霜有些疑惑:“你不是不吃這個嗎?”
程隽安輕咳一聲,“今日……過節。”
“那就再加一份,這份少放些糖。”姜溯霜轉頭囑咐道。
“好嘞!”小二一下子賣出去三份店裡最貴的點心,愈發殷切起來,“咱們店裡的招牌櫻桃肉酸甜可口,客官可要嘗嘗?”
“有櫻桃肉?”姜溯霜來了興趣,“那便來一份吧,再要一道鮮嫩鲈魚片,粉蒸肉,還有地三鮮和小炒時蔬。”
這小二記下菜下去,又有另一個小二進來為三人添茶水。
這裡的小二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好聽的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吐,但看到三人還以為是一家三口七夕來吃飯,不過那小孩明顯年齡大,便以為是弟弟。
小二琢磨半晌,給姜溯霜和程隽安上了配套的碗碟,繪着鴛鴦戲水,“祝二位公子和姑娘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然後給餘望星上了一套繪着武松打虎的碗碟,“小公子前程似錦,步步高升!”
姜溯霜看着眼前的盤子,笑道:“這家店過個節怎麼這麼多花樣!還挺有意思的!”
一旁的餘望星長大了嘴巴,眼看着他的冷面表哥露出了一絲微笑,而且這兩人竟然也沒有反駁小二的意思。
餘望星此時此刻才明白,他表哥為什麼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敢情自己是破壞人家有情人相約燈會了!
馬上要吃到嘴巴裡的美食瞬間就覺得不香了,餘小少爺生怕回了書院之後,表哥再給他布置課業,以報今日之“仇”,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茶水,也不怎麼說話了。
距離上菜還有一段時間,雅間的門一關,瞬間安靜下來,隻有外頭的人聲順着半掩的窗戶縫隙溜進來,夾雜着咿咿呀呀的婉轉戲腔。
姜溯霜不太懂戲曲,但外婆喜歡聽,她有時候也跟着聽幾句,但每次都會聽到困倦,然後伏在外婆膝上睡着。
每當夏夜關店之後,外婆就躺在院子裡的大樹下,一旁掉了漆的錄音咿咿呀呀唱着,外婆閉着眼睛聽戲,偶爾也跟着哼幾聲。
姜溯霜曾經想給外婆換個質量更好的錄音機或者帶她去劇院裡聽,但外婆還是最喜歡這個破舊錄音機裡發出來的聲音。
這戲曲一字一句慢悠悠鑽進姜溯霜耳朵裡,雖說她聽不懂戲詞,但從這婉轉的唱腔裡,仿佛能感覺到戲中人的離合悲歡。
姜溯霜正想着站到窗邊去聽,就聽見小少爺道:“我……我想去解手。”
“你自己去?”姜溯霜轉身,“我不放心,讓程院長帶你去吧!”
小少爺好不容易絞盡腦汁想了個給二人創造獨處條件的法子,自然不同意讓自己表哥跟着,連忙搖頭,乖巧道:“我叫小二陪我去就行了。”
姜溯霜有些遲疑,但見程隽安點頭,隻好從外頭喚了小二進來,對他千叮咛萬囑咐一番,才讓餘望星跟着他出去。
待小二關上門,姜溯霜複又踱步到窗邊,打開窗戶,熱浪夾雜着人聲一同湧進屋内。
她遠遠看着戲台上寥寥幾人便演出一段跌宕起伏故事,有些唏噓。
“喜歡聽戲?”程隽安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
姜溯霜搖搖頭,停頓片刻,然後又點了下頭,“我家裡人喜歡。”
“是……你母親?”程隽安小心翼翼的問。
“不是,她已經離開人世了。”姜溯霜笑笑,她不能告訴程隽安自己的真實來處,隻能夠模糊着說出自己對外婆的思念。
“傳說在河燈上寫上想念的人的名字,放入河中,任其漂遠,她就會收到。”程隽安握住窗框,指着遠處蜿蜒曲折的河流道:“看,那裡便是放河燈的地方。”
“那咱們吃完飯,便去放一隻河燈吧。”姜溯霜看到小河上已經漂着許多河燈了。人有七情六欲,有所求,便有所想,一盞盞河燈帶着人們的寄托,離開這裡,漂向遠方。
“你……今天玩得盡興嗎?”程隽安問。
“還行吧,就是帶孩子有點累,小少爺老是亂跑,我都怕他走丢。”姜溯霜笑着搖搖頭。
“他已經快十五了。”程隽安道。言下之意便是十五已經不算是小孩了。
姜溯霜湊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怎麼?你吃醋了?”
“沒有。”程隽安下意識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