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我打工賺的錢,去給我不喜歡的人,我不高興,就跟他吵。”
甚至還要笑一下,“我說得可難聽了,我說他這是偷……你說,我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啊。”
她嘴上堆得滿不在意,眼睛卻要一眨不眨地看着舒望,好像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不一樣的神情。
沒有如她所願,舒望隻是說,“不是。”
“你很辛苦賺的錢,他不該拿的。”
唐逸楓突然想起以前中學時候那些小混混同學,那些學校裡紮眼的異類,其他人避之不及,她卻挺喜歡跟他們講話。
也不是什麼會打架鬧事,或者霸淩同學的無藥可救之人,隻是愛逃課,愛跟老師頂嘴,愛玩一些稱兄道弟遊戲的小屁孩。
那時候唐逸楓也沒什麼朋友,偶爾跟他們講話的時候,總能見到他們敞着校服外套坐在桌子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拽樣。
他們像是在玩一種角色扮演遊戲,劇本盡是一些校園幫派老大之類的中二人設,用大搖大擺的走路姿勢去演,用不符合學校規定的發型去演,也用臉上那種輕蔑一切的表情去演。
自以為特帥特拽,其實傻得不行。唐逸楓突然覺得,自己現在裝出來的樣子,甚至比她們的還要拙劣。
她想演的這出“渾不在意”,一早就破綻百出,至少從外表上看,就不是很像。
又不像,幹什麼還要演呢,怪累的。
随着舒望的回答,唐逸楓還是撤下了臉上難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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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望又斟酌開口,“他拿去給你後媽?”
對方突如其來的狗血聯想,讓唐逸楓沒留神被逗樂一瞬,“不是,沒有什麼後媽。”
舒望點點頭,沒有再問。
剛才渾身刻意撐起的力氣被卸去,唐逸楓稍感輕松一些。
她沉默一會兒,突然把舒望之前的問話又還了回去。
“你可以抱我一下麼?”
盡管已經被夏季的熱氣環繞周身,盡管面前已經有一個人在跟自己說話,唐逸楓還是會覺得空虛,她想要一些能确切接觸到的觸感,來證明自己此刻不是一個人在這裡。
沒有讓她再多等一秒,有求必應的神仙再次應允了她。
體溫、力量、安穩的呼吸……全都傳給了她。
唐逸楓在這個擁抱裡輕輕歎了口氣。
原來她也不是無人可找,無處可去。
當年她媽媽季秋蘭突然去世時,包括唐觀山在内的所有大人們都處在一種震驚和慌亂的步調中,一邊抓緊操辦白事,一邊跟公司和警局反複确認死亡原因。
上一代長輩都早早過世,媽媽這邊隻有一些不常聯系的遠房親戚,大部分唐逸楓都不認識,他們走到自己面前,有人握握她的手,有人說着“孩子都這麼大了啊。”,也有人隻歎了口氣。他們匆匆來過,又匆匆離開。
她那時候哭了麼?不知道,記不起來了。現在再想起這些事情,久遠得像是上輩子,可是明明才過了七八年而已。
唐觀山在忙碌這些事以外的時間裡,都像個遊魂,在家不說話,也什麼都不做,隻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唐逸楓想跟他說說話的,可看他那樣子又不敢。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是想說些什麼,他們已經告訴了自己季秋蘭去世的原因,也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一個13歲小孩操心忙活的,她隻是被放在一個“女兒”的位置上,頂着這個身份去參加葬禮,接受所有人對她明面上的歎息和憐憫。
她自己所有悲傷和茫然無措都被縫在外套袖子上的黑色布條裡。
無人詢問,無人知曉。
那時候她經常摩挲着那個布條的邊角,感受線條編織紋理碾在拇指指腹的感覺,一遍又一遍,總要搓揉到指腹隐約有微微疼痛感才停止。而現在,她捏着舒望的衣角,感受舒望擁抱她的力度,才突然發覺,原來那時候她也隻是想有人能這樣抱抱她。
有個人跨越幾百公裡的距離,跨越幾千天的時間,降落在了彷徨無措的13歲少女身旁,給了她一個擁抱,在她耳邊對她說,“都會好的。”
那個13歲少女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願望如今才實現。
是她的止痛藥,她的及時雨,她的救命稻草,她的心上人。
一種突如其來的委屈淹沒了唐逸楓。
她擡起手回抱,用上全身剩下的所有力氣,連剛才争吵回憶時都未曾落下的眼淚,此時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先是安靜無聲,而後是再也控制不住的嗚咽。
舒望依舊什麼都沒有說,一手攬着她的肩背,一手輕拍她的後腦勺,一下一下,很輕,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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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無眼淚可流的時候,唐逸楓才發覺一絲尴尬。
她臉還埋在對方肩膀,那片布料現在觸感一片濕潤,情緒趨于平穩,理智歸位,腦子裡除了“丢臉”兩個字想不出其他。
是該松手了,又不知道松手後怎麼面對對方,鴕鳥暫時不想擡頭。
擁抱的時間在3秒以内是友好,在10秒以内算是安慰,超過30秒,氣氛就會變得暧昧起來。
她的腦子明明已經分不出神來思考其他心思,身體卻先一步承接下所有感受。
她能聞到對方身上好聞複雜的味道,能感受到身前的柔軟相貼,甚至也能感受到對方的汗濕氣息,也不知是汗還是她自己的眼淚。
巷子裡某一間商鋪後門傳來刺耳的開合聲,在她來不及想更多時,聽見了舒望溫柔的聲音。
“跟我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