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事情,手背突然一涼。顧雲将手擡到眼前,水珠順着皮膚滑下,轉眼便消失。
她仰面。
不知什麼時候起,天幕上那輪圓月已然消失不見。四周黑壓壓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看不見兩岸,阿城不敲鑼的時候,隻能聽見流水嘩嘩和竹竿撥動的聲音。木船随着水流微微晃動,恍惚間,顧雲甚至以為自己漂流在大海中。
古鎮的夜晚甚至連蟲鳴也聽不見。
寂靜和黑暗蒙蔽了人的感官、放大了人的想象,顧雲抿唇,其實也不是完全一片黑暗。
在前進的時候,兩側濃墨的夜色中總是能看見猩紅的亮光,她猜想那應該是鎮民點亮的紅燈籠,但從她這個角度看,卻更像是無數隻發光的眼睛。
難以想象水巡船夫們夜夜都需要面對這樣的場景,而且他們心知肚明古鎮真的存在靈異。
“滴答”“滴答”“滴答”……
手臂、大腿……冰涼的水滴落在身上,顧雲揉揉眼睛,“下雨了。”
她站起身來,事出反常必有妖——原本還月光皎潔、晴空萬裡,怎麼會突然半夜下雨呢。若是在外面也就罷了,隻是古鎮本就存在靈異,聯系白天水面上剛出過異變,她幾乎百分百認定情況在變糟糕。
要是對照電影,現在估計就是鬼怪出沒的前兆。
前頭的阿城豎起竹竿,竟然不再劃船。
“下雨了,”他轉過身來,神情嚴肅,招了招手。
顧雲會意,估計是有話要交待,但怕驚擾到别的東西,所以讓她靠近。
“今夜可能會死人。”
顧雲:?
不是,第一天就死嗎?
似乎是察覺到她不在狀态,阿城搖搖頭,“水巡船夫也可能會死。”
“在鎮子裡,就同我前面和你說的那樣,正常的夜晚需要沿着水道一側巡邏、報鐘三次。但是有兩種天氣除外——一是霧天,二就是現在的雨夜。”阿城聲音悶悶的,“若是雨夜,我們隻需要沿着水道在岸上報鐘即可。晚上水裡的東西本來就活躍,一下雨,它們可能會大量跑到岸上去。”
霧天,顧雲眼珠微微轉動,想起來時的第一天晚上,那位敲響她窗戶的嘎子還在她影子裡呢。
“那半途下雨怎麼辦?我們要靠岸嗎?”
“不行,”阿城垂下眼眸,“一旦選定了巡邏方式就不可以輕易變更,這是對娘娘的不敬。”
他的呼吸聲放緩,“總之,雨大了之後還會更加危險。我今天共領到了二十張香油紙錢,待會兒你拿着,若是你看見水裡有東西夠上來了,就扔一張過去。”
香油紙錢,又是新的東西,不過有了香油二字,想必和古鎮中央的祠堂息息相關。
這般想着,顧雲默默點了點頭。
阿城手摸進褲袋裡,拿出一疊圓形的紙錢。
“記住,一張一張的丢,若是給了一張對方還不撒手,”他面上的肌肉抽了抽,閃過一絲心疼,“就再給一張。”
這也能理解,顧雲接過香油紙錢,黏糊糊的液體從紙間溢出,飄散出一股帶着點腥氣的油脂味道。香油紙錢一張并不厚,它的樣式就像是古代銅錢的放大版,中央有個菱形孔。
在紅光下,它顯得有些暗沉。
“我記住了。”顧雲肯定地說到,右手已經摸出一張紙錢,随時準備往四周撒去。
滴答滴答的雨滴已經變成連綿的雨線,并且還有加大的趨勢。
顧雲感覺到面具間有雨水流進來。
風一吹,涼意似乎從身體表面滲進骨子裡,她抖了抖身子。
開放後得給遊客們搞個“回血”的地方,增加一下遊客們的舒适度,顧雲就感覺現在渾身濕漉漉的,衣服黏着皮膚,不舒服極了。
遊客進入太平古鎮,除了痛感可以調,其他自然是追求真實度的。
可這也太難受了,她咬牙,得加,往“陰冷”“潮濕”的反面去搞。
“來了。”
顧雲立刻提起精神,警惕地朝木船四周掃去。
浮着紅光的水面泛開一圈一圈的水紋,不疾不徐的在附近飄動,一會兒它沒入船底,一會兒它又消失在稍遠處的黑暗中。
竹竿又開始啪嗒啪嗒地劃動起來。
“嘟嘟!”
顧雲眼皮跳了跳。
“嘟嘟!”
聲音不再發生在船尾底下,轉變成她的腳底。
船底有東西。
它想幹什麼?
顧雲慢慢彎腰,高度集中注意力。
右手邊烏黑的發絲慢慢爬進船内,像是水流一般柔滑地流下來。
她趕忙往邊上跨了點,然後不斷傾斜,将右手的香油紙錢扔出船外。
薄薄的紙張在空中慢慢往下飄,顧雲視線凝滞,還真有效,幾乎在她扔出紙錢的那一秒,頭發絲便沒有再往裡爬。
香油紙錢落在木船的邊沿。
“噗通~”
眨眼,輕響過後,無論是紙錢還是黑發皆沒了影子,仿佛隻是幻覺。
還剩十幾張香油紙錢,望着遺留的水漬,顧雲心裡也有些緊張起來。古鎮的水道縱橫交錯,溺子的數量怎麼應該也比二十要多。加上雨夜場景加成,估計活躍的就更多了。
哪怕一個接一個來,隻有二十張香油紙錢也不夠啊。
或許隻能等四點鐘了,她飛快眨了眨有些幹澀的眼睛,既然古鎮選擇晚上八點、淩晨零點和早上四點三個時間報鐘,那想必四點過後就沒多少危險了吧?
阿城負責劃船,顧雲負責扔紙錢,兩人相互配合,倒也安然無恙。
除了雨越來越大,連視線都開始模糊,身體不舒服外,一時之間倒也沒有其他問題。
有點草率了,顧雲稍微挪動了一下僵硬冰涼的雙腳,她應該帶些藥物過來的。
平安醫院和電台都太過順利,導緻她還真沒想過會有淋雨這類環節。
吃一塹長一智,日後可千萬不能如此了。
望見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抓上木船,顧雲扔出一張香油紙錢,“咔”,長長的指甲深入船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