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号以代行首席向導的名義來到白塔是1093年的春天,維爾斯特剛剛度過新年。
這是特奧多爾第一次見到這個來自科學理事會的青年。
他的個子不高,面部線條分明,穿着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
他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的雙眼,眼角微微下垂,右眼角旁有一顆痣。劉海沒有修剪,恰恰好在雙眼上一點點的距離,因此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垂着眼的。
孩子們喜歡他,因為他對所有人都是溫和的。
他不會對孩子們喋喋不休的提問感到任何厭煩。
他的嘴角永遠是上揚的,即使特奧多爾覺得他的微笑裡有種冷漠的疏離感。
因為81号有科學理事會的背景,加之職責需要,他留在白塔的時間很多,所以經常被邀請去給孩子們授課。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又富有誘惑力,仿佛神話中的報喪女妖。
和哨兵們在身體素質方面的優勢不同,向導們以強大的精神力見長,她們多數有着能安撫他人情緒的能力,更有甚者可以操縱精神。
但沒有任何一個向導有他那種恐怖的攝人心魄的能力。
白塔中傳言,隻是被81号的眼睛盯上就會淪為他精神上的傀儡。特奧多爾從不懷疑這一點。
他曾無數次企圖透過他那雙玻璃般通透的琥珀色眼睛看出一些端倪,但他從未看透他眼底那片如同月牙湖一般遼闊平靜的精神圖景。
他曾無數次夢見自己溺死于月牙湖中,冰冷的湖水侵蝕着他的意識,裹挾着他的身體沉入湖底。
而在最後一刻他總能清晰地聽到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聲音,請他回答一個無解的問題——那是屬于81号的低沉的、富有磁性的聲音。
他們相識的八年間,他從未看清他的精神圖景。
夾雜着回憶的夢境太過于真實,以至于特奧多爾不太相信他在醒來時真的看見了那雙飽含笑意的琥珀色瞳孔。
81号端着面包和咖啡,熟練地撥開堆在桌面上的雜物,給食物找到了一處合适的容身之處。
糖漿、咖啡和熱牛奶混合散發出的香氣很快占領了整個房間。
随着食物填滿空蕩蕩的胃,特奧多爾的意識也逐漸回籠。他挪到一旁,給81号騰出位置。
特奧多爾的膚色很白,一種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手環上猩紅色的光和OLED顯示屏的藍光交織在一起,映在他那張清秀的臉上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81号從來不會過問多餘的事情。他隻是看着。看着特奧多爾像一隻小貓一樣先把身體舒展開,又蜷縮回椅子中擺弄全息投影屏。
他從昨天回到白塔後就一直留在圖書室。說是圖書室,其實紙質書籍早在十多年前就被電子資料庫取代。
白塔的圖書室所配備的設備遠不及科學理事會先進,所儲存的資料也有限。
想找到記載了九年前那起事故的資料很難。當智能電子産品取代紙張成為主流的傳播媒介時,篡改曆史便變成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特奧多爾花了大半夜的功夫才從角落裡調取到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記錄。以至于他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很簡單的一篇報道,屬于在核心區流傳的那一種。高層出于需要,很多事件的報道都會做成一式兩份。
報道隻是說科學理事會已經查清失控的源頭。關于失控的原因以及後續的處理都很模糊,甚至沒有死傷的具體人數,也沒有幸存者的具體信息。
“那麼。”他身邊一直沉默着的81号忽然開口,“提問:遇難者遺體是否被帶回?”
當年好像确實沒能帶回同伴的遺體。
他是最早被失控的哨兵襲擊的人之一。雖然他足夠警覺,但還是受了比較嚴重的傷,跟着一支軍隊先一步回到了維爾斯特。
再次聽到小隊成員的消息是一個月以後,他被科學理事會要求安排了一次強制體檢。
“朊病毒感染”并不是第一次被科學理事會提起。它和“精神圖景迷失”一起被并列為導緻哨兵失控的兩大最主要原因。隻不過在九年前這起事故之前,它一直被認為是哨兵本身的基因缺陷,而不是一種瘟疫。
不過沒有遺體似乎沒有辦法進行病理檢查,所以科學理事會的官方說法才會那麼含糊其辭……
這時特奧多爾忽然意識到科學理事會在這裡犯了一個緻命的錯誤:沒有病理解剖的樣本,他們又是為何如此肯定是病毒引起的失控?甚至在事件後仍要對幸存者進行全面的體檢?
當年的幸存者又為什麼隻剩下他一個人?
哨兵的眼中閃過奇異的光。
特奧多爾踏入科學理事會的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冰冷的沉默。
負責接待的向導小姑娘緊張地攥着衣角,聲音細若蚊蠅:“理事長說過科學理事再也不會向任何一個姓裡希特的人開放。”
她堅稱把他放進來已經是“意外中的意外”。
以至于他将阿德勒的ID卡展示出來的時候,小姑娘更是吓得連連搖頭:“是阿德勒少校的授意更不行……首席,請不要為難我們……”
特奧多爾想起他臨行前反常地眯眼笑着的81号和面無表情向他揮手緻意的阿德勒,怒極反笑。大概兩人都默契地預料到了這次失敗,隻不過沒有一個人選擇阻止他前往核心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