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有些……難過？我很難從你的身上看出你的情緒。

“我隻是在思考你的建議。”

那麼祝你好運。他快要醒了。

少年的身影隐沒在無垠的星空之中。

止痛藥并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特奧多爾還是因為疼痛而再度驚醒。

淩晨的城市很安靜。他已經分不清是因為疼痛奪走了他的大半感知，還是因為81号為他打開了屏障。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眼淚卻還是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先是細碎的雨絲，然後慢慢彙集成河流，悄無聲息地淌過臉頰。特奧多爾試圖用手攔住那決堤一般的淚水，卻發現怎麼也擋不住那和疼痛感一同湧上來的悲傷。最後他索性将臉在81号懷裡小聲地啜泣，直到很久以後才慢慢安靜下來。

“抱歉……”他這麼說着，但是眼淚依舊還滴在81号的褲腿上，如同春日的雨水一樣連綿不絕，“對不起。”他又重複了一遍。

81号隻是撫着他的背，慢慢引導他理順呼吸，用不大但是清晰的聲音給他講在他睡着的一周裡發生了什麼。

他講易知易行兄弟倆被阿德勒和他的副官輪番審過一個星期，但易行很快承認了殺人事件他是主謀，目的就是為了在主城引起慌亂。除此以外，他不肯透露在他們公寓裡發現的人類骨架，隻承認他殺了那個女人和巡警。

誘導反抗軍嘗試禁藥的幕後黑手還不知所蹤，秘密警察還是趁虛而入對科學理事會内部進行了一次大清洗，不知是執政官的示意還是軍事委員會的插手。大部分實驗項目因為人手不足被叫停。

梅爾維普來看過他，沒做什麼事情，隻是靜靜地在病床邊坐了一會。

工會因為易氏兄弟的案件向高層聯合上書要求徹查白塔内部，也順帶彈劾了正處在昏迷狀态的特奧多爾。甚至在不久後工人大規模罷工抗議活動，指責将危險的野獸作為城市的安防人員，是不考慮他們人身安全的危險舉措。執政官閣不得不出面向他們表示會暫時停止所有特殊人類的工作，尤其是警察及白塔内部作為雇傭兵的哨兵，并進行徹底盤查，以消除動搖維爾斯特内部團結的隐患。同時也會提高工人們的待遇。

有些不得不推到明面上來講的事情，執政官也隻得和盤托出。因此高層也出現了質疑他的聲音，但很快就被壓過去。阿德勒是個無比合格的親衛軍。

“快到冬天了。”特奧多爾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冬天是最難熬的日子。年初還有為了慶祝整個城市建成的，整個維爾斯特最重要的節日需要大量物資維持。城市的安全也需要軍備，能源的供應也依賴于城市外部的前文明遺迹來補充。

執政官選擇了一個非常迂回的限制特殊人類的方法，就是将大量哨兵警察也作為軍事力量外派。在特奧多爾醒來的前一個星期，哨兵們已經集結完畢，在夜裡悄悄離開了城市内部。威脅工人們人身安全的存在已經“消失”，工廠便很快恢複了原來的秩序。

向導們得到了短暫的帶薪假期。因為大家發現長期依賴于向導們的能力，如果沒有向導在崗位上，管理孩子們的工作難度會大大提高。于是又不得不請他們的向導同事回到工作崗位上。

梅爾維普的工作其實停止了有段時間，萊爾希也因為如今的局勢沒有辦法被送回廢城，所以她跟着梅爾維普學習。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梅爾維普有意将她留下做自己的助手。隻是現在想要為她申請合法的身份實在是太難，因此也隻得擱置，祈禱在這段嚴格管控特殊人類的時期早些過去。

支撐着這座城市脆弱平衡的蜘蛛絲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斷掉了。

“我覺得你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特奧多爾已經安靜下來，“他們是怎麼處理我的。”

81号沒有回答他。

“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我做了不少越權的事情，加上工會那邊的彈劾，他們是不是已經開始在拟我的辭退狀了？”

“沒有。”81号立刻反駁道。

特奧多爾盯着他的眼睛，堅定地說：“你在說謊。”

“執政官一人把你保了下來。”81号接着說，“他說，越權辦事的處罰，至少要等你醒過來再說。”

“還有呢？”

“他還在等着你的任務報告。”

特奧多爾沉默着。

“執政官也看到了。”他說，“這場動亂就是最差的一份報告。”

他順着線索找到了牆角的一處裂縫，然後他鑿開了它。原本隻是一處很小很小的裂隙，如今如蛛網一般迅速蔓延開來。他所期待得到的真相，卻他要付出他無法承擔的代價。

81号想開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安慰的話語。一切語言在既定的事實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特奧多爾透過裂縫看到了大廈的内部，然後發現這座建築之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麼美好，光鮮亮麗的外表之下是脫落的牆皮和滿是裂縫的牆壁。年輕的哨兵站在搖搖欲墜的建築之下向他投向了迷惘的目光。

“我所堅持的，真的是正确的嗎？”他問。

誰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