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那場感染事故之後,特奧多爾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所事事。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單純待在公寓裡又太過無聊。他就待在白塔義務負擔起一些照顧孩子們的工作。
維爾斯特實行的是社會化撫養政策,每年年初,适齡兒童會被要求離開原生家庭,接受基因檢測。那些被确認擁有特殊人類基因的孩子将留在白塔,接受特殊教育,他們的日常生活費用由政府承擔。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雇傭兵的收入不穩定,白塔的基礎物資保障體系裡不包括雇傭兵,受傷的醫療支出又掏空了他大半的積蓄。向導們大多是他的舊識,幫她們照顧孩子有時可以蹭到免費的餐食。
那時的81号沉默寡言,隻有面對孩子們的時候才會話多。他們在食堂偶爾遇見時,永遠都是并排坐着但不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麼,特奧多爾很喜歡待在他的身邊。
梅爾維普難得休假,回白塔來準備給孩子們的科普講座,當然也順路來探望了特奧多爾。那段時間特奧多爾的精神一直很恍惚。梅爾維普最先注意到了他的異常,懷疑他可能仍然受到朊病毒的潛在影響。
白塔裡負責哨兵精神健康的向導卻對她說:“梅爾,你們已經做過好幾次全身體檢,都沒有發現問題。他可能是上次任務的PTSD,或者,考慮到他的年齡,也許是遇到了合适的向導?”
梅爾維普忽然意識到這個小家夥已經到了成年的年紀,才不得不重視起來這個問題。
“合适的向導?”特奧多爾顯然還有點不明就裡,“我這段時間一起共事的都是向導,誰才算合适?”
他是被向導們帶大的孩子,他從小到大幾乎接觸過塔裡所有的向導。
除了一個人。
81号以代行首席向導的名義來到白塔是1093年的春天,維爾斯特剛剛度過新年。
這是特奧多爾第一次見到這個來自科學理事會的青年。
他有意無意地更多地同81号接觸。直到有一天青年終于向他投下了目光。
“你有話對我說,其實可以更直接一些。”81号站在他的面前,平視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通透如玻璃,卻缺乏生氣。
特奧多爾不自覺地把手搭上了他的臉,然後說出了他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話:“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我們這段時間每天都見。”81号對這種明顯是冒犯的動作沒有做出反應,語氣裡也沒有太多不滿,“哨兵,你沒有自己的工作?”
“嗯,我是個閑人。”
下一次委托任務遙遙無期,他也幹脆自暴自棄地挪揄自己道。
其實傷已經好了大半,不過如今養成了惰性,他不太想主動去承接任務。
81号的侵入開始得悄無聲息,年輕的哨兵尚不能很好地展開屏障,對他沒有什麼防備。
特奧多爾的精神圖景是很寬闊的河谷平原,生機盎然。
81号對他産生了興趣:“怕死為什麼還要做雇傭兵?”
“自在。我不喜歡規矩。”嘴比大腦先一步行動後,特奧多爾忽然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他又問,“你怎麼知道……”
他和81号的距離被拉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可以透過81号的瞳孔看到自己。
心髒毫無征兆地失控,他下意識推開81号轉身逃走。
恍惚間,他的腦中隻有一個念頭,81号将會是他的向導。那是被刻進基因的直覺。
侵入隻差一步之遙,81号完全占據了他的思想。意識到這一點的特奧多爾瘋了似地向外狂奔,讓血液消耗殆盡肺中僅餘的空氣,讓大腦完全缺氧失去思考一切的能力。直到呼吸開始刺痛氣管,直到将那個念頭從大腦中完全驅逐,他才慢慢停下來。
結合熱的症狀類似低燒,特奧多爾就這麼裹着被子在公寓裡硬生生熬着。熬得饑腸辘辘快要失去意識,迷迷糊糊間他看到一個人影在給他喂藥。他捉住了那隻手,貼在他發燙的臉頰上。
那隻手細膩光滑,指節分明,但是冰冷的,沒有溫度。
無需思考,抛掉理智,遵從内心的本能,遵從獸性的本能。
将全部的身心交付出去,讓彼此的感官交融。
我好像見過你。
我在哪裡見過你?
81号以代行首席向導的名義來到白塔是九年前的春天。
九年前的冬天,特奧多爾承接了科學理事會的委托,但讨伐任務因為小隊的朊病毒感染事件被迫終止。
他與81号正式接觸是在第二年的事情。
他遺漏了什麼?他忘記了什麼?那段被篡改的記憶和什麼有關?
哨兵和向導的肉/體結合建立的共感聯系是終身的,但他為什麼再也感知不到81号的存在了。
除非一開始就是假的,除非一開始他就被哄騙,除非一切都是蓄謀好的。
那是從九年前就布好的局,九年前就有人向他投下了視線。
可是為什麼是我?
特奧多爾無法否認他在這八年的相處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人,愛到有太多顯而易見的破綻都被他忽略。他太信任81号,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展示給他,毫不懷疑他的一切。
明顯近乎試驗品編号的自稱,疑點重重的出身,近乎鬼魅一樣的行動,不屬于人類的強大精神力,有時近乎刻闆的行為邏輯。
他從未懷疑過,在他的認知裡81号本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