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不知道,海德裡希上位後授意能随意在地表和地底通行的秘密警察裡,有不少也是反抗軍的成員,包括那位阿德勒少校。将地底一些有哨兵或是向導能力的孩子帶回地表,送去白塔也是他的許可。”
“所以在他成為執政官以後,依舊在廢城區有着極大的影響力。”
我完全不了解他。
特奧多爾喃喃道。
二十年前,在特奧多爾還處于最依賴大人的孩童時期時,海德裡希從地底帶回了阿德勒。
那時他對這個陌生的男孩懷有極大的惡意,疑心是阿德勒從他那裡分走了海德裡希本就不多的關愛和陪伴時間。
所以他經常和阿德勒打架,但他打不過阿德勒。男孩在廢城區惡劣的環境下長大,自然比被向導們寵壞了的特奧多爾身手矯健不少。
但二十年前穆溪雲失蹤,梅爾維普忙着準備科學理事會的考核,海德裡希因為晉升開始早出晚歸。小家長們自顧不暇,哪裡還顧得上兩個小孩。
兩人經常掐得對方渾身淤青,有時候也會留下或大或小的傷口。但最後兩個小家夥都會自覺地跑去白塔的醫務室讓醫生姐姐幫他們處理傷口。
海德裡希在他們身邊的時間很少,即使他在時兩個人會打得更加起勁。
但他不會勸架,他總是沉默地看着特奧多爾他們扭打在一起出神。他好像是從那時候開始變的,臉上沒有了笑容,面對身邊大部分事變得冷漠,擺起一幅事不關己的态度。
特奧多爾其實也有些記不清了,他那時候還太小。
他沒辦法在海德裡希還在他身邊的時候再去多了解他一些。六歲的孩童能做到什麼呢?
等到他真正獨立的年紀,卻隻能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去拼湊一個海德裡希。
他對自己太過苛刻了,他清楚這一點。可是還是會懊悔他為什麼不能早一點意識到這些事情。
他就像把頭埋在沙中的鴕鳥,在自欺欺人的謊言中荒廢了近十年的時間。
“你們關系不好?”易知察覺到了他那一瞬的失神。
特奧多爾搖頭。
“很好。”他說着,“就是因為太好了,所以我不相信他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易知望向一旁的易行,轉而對他說道:“即使是短短一個月也能改變很多事情,更何況你有十年沒有見過他。”
特奧多爾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并沒有覺得更好。
在已經既定的事實面前所有的語言都會變得蒼白無力。
他又何嘗不清楚這十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
“我知道。”他喃喃自語道,“我知道。我隻是……還沒有想明白。”
“首席,你其實明白。”
易知的聲音沉了下去。
“我們早就被這座城市異化成怪物了。”
“執政官,你,我。其實我們都一樣。”
警察們能看到的更多。
散布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如同工蜂一樣孜孜不倦地維護着維爾斯特表面上的平和。
易知其實很喜歡這份工作。不用為生存發愁,能和易行一直待在一起。
城市的犯罪率其實很低,因為絕對公平的資源分配制度和工時制,他們的工作也不過是威懾和監督。
易行的迷失症狀出現得毫無征兆,最開始是過長的睡眠時間,然後是變得遲鈍的反應。他的瞳孔開始渙散,整日不在狀态。
有人給他帶來了據說能穩定哨兵精神的藥物。
他的精神開始好起來了,本來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直到有一天易知發現,他的弟弟捧着明顯是人類的手臂,正啃噬着血肉。
他的瞳孔縮成如同他的精神體遊隼一般的黑點,嘴角還殘留着血和肉渣。
“哥哥。”易行喊他,聲音好像帶着某種魔力,“我好餓。”
說道這裡的時候,易知頓了頓。
“我和小行是被一個秘密警察帶到地表的。”
他面對眼前的易行束手無措,害怕他被發現後被秘密警察處決,所以他去找了當初把他們帶到地表的男人。但男人早已不知所蹤,他見到了偷渡入核心區的尤利塞斯和海德裡希。
也許恰好是因為易行的緣故讓他們看到了哨兵和朊病毒的共存性,所以直到特奧多爾查到他們之前,他們都處于秘密保護下。
“我是很自私的人,首席。”易知說,“我想讓小行活着。”
人活着總比死了要好。
他也是直到這時才明白,一個人的性命在高層眼裡是多麼一文不值。
想要抹去一個人的存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他想要一個人活下去的願望,在無形中害死了更多人的性命。
易行是在不知不覺間形成的藥物依賴,他開始不再滿足于秘密警察送來的屍體。
“後來的事情,你知道。”易知說這些話的時候異常地平靜,“我們也變成了執政官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海德裡希巧妙地借這次事件清算了科學理事會,集結了軍隊,将所有哨兵送往了沙漠。
“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為何。”
特奧多爾沉默地聽完了易知的剖白。
“走吧。”易知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後悔嗎?”特奧多爾問他。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易知回應道。
您聽說過“家”嗎?
維爾斯特的特殊人類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家了,社會化撫養的最終目的就是打破傳統家庭的結構,讓他們把那座高塔視作最終的歸宿。
能有血脈相連的人相互扶持是太難得的事情。
“我會為我的行為贖罪的,首席,隻不過不是現在。”
易知回頭看向他,艱難地揚起嘴角,似笑非笑。
談話間,他們已經不知不覺地慢慢走到了較深處。
特奧多爾終于得以好好審視這座地下城市。
前文明在建造它時一定考慮着将其作為庇護所。這裡的設計更加類似于一個精妙的蜂巢系統,地下空間的每一處都被極緻地利用。
階梯層層疊疊交織成迷宮,将一間間洞穴結構相連,構成這座地下城市龐大的居住區。
有些外牆已經剝落,可以看見裡面糾纏的電線。
管道暴露于外牆之外,每隔約兩到三層即彙集于一個方盒子中,又如同蛛網一樣從方盒子中散布開。
一些無人居住的空房間内則擺着巨大的機器,布滿灰塵和蛛網。大部分還在運作。
即使在這些年的發展中,大部分原有的功能結構已經被破壞,但還可以從這些機械殘留的結構窺見設計者原本的意圖。
這裡的能源供應似乎與地表不同,也沒有嚴格的時限,地底的燈光長明不滅,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對時間流逝的感知也變得逐漸模糊了起來。
他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他在刺激着他感官的雜亂氣味中嗅到了一縷熟悉的味道。
81号正在站在門口四處張望。
視線交疊的那一刻,特奧多爾不知為何想起了那個墜入星空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