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前。
林嘯握着槍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沒有底牌,沒有勝算。
一次失敗的代價遠遠大于成功收益的談判。
或許遠遠稱不上談判。
“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赤狐躍上白玉的肩頭,年輕的女哨兵掩嘴輕笑,“條子,不如親自去問問你的老師吧,親曆者總比我們這些旁觀者看到的東西更多。”
林嘯保持着緘默。
“為什麼總要以你自己的想法臆測他人呢?或許你所謂的背叛在他眼中隻是個不值一提的小錯誤。而對長輩來說年輕人總是會犯錯的。”
空的玻璃酒杯折射出七彩的絢麗光柱。
他愣愣地盯着酒杯出神。
他的愛人兼向導是被他自己殺死的。
說來奇怪,在鍊接斷掉的那一瞬間,他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好像有一個無底洞把他所有的情緒都吞沒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先是絞痛,心髒一下又一下地抽搐着。他的匕首捅穿了男人的心髒,好像那利刃是刺破自己胸膛的那樣。
然後他看到男人勾起了嘴角,那具被野獸啃噬得殘破不全的面容上竟然浮現出一抹笑意。
他癡癡地看向自己的雙手,染滿了鮮血的手,然後将它們覆上了自己的臉龐,再也抑制不住地放聲尖叫。
林嘯沒有死。
男人的配槍裡沒有子彈。
林嘯閉上雙眼,企圖把那些雜亂的思緒全部甩開。
“看來你沒有從阿德勒那裡學到一點有用的東西。”
尤利塞斯背對着他,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喉結上下滾動着,緊張間林嘯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太莽撞,做事不計後果,隻會獲取片面信息,不懂得向其他人求助,永遠在虛張聲勢,無法自我評估自己的真實水平。”尤利塞斯說話的聲音不大,恰恰好保持在二人都能清楚聽見的音量,“你從那個女哨兵的口中聽到的一切都無法求證,于是你來找我。可是小林,你在犯那位首席一樣的錯誤。”
隻身一人,深/入虎穴,手中攥着不知來源的信息,準備一場沒有結果的談判。
“能不能少說點廢話。”林嘯幾乎是齒縫裡擠出這兩句話,“對你我都好。”
他感到異常的煩躁。
尤利塞斯說得很對,即使處于劣勢,他也會像一隻小熊貓一樣站起身張揚舞爪。即使他知道自己毫無勝算。
大抵是覺得如此的林嘯過于有趣,尤利塞斯的語氣也和緩下來,緩緩地開口說道。
“是。在那項計劃的末尾,霍爾格親自指揮我向那個向導開槍。她死了,我們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直到海德裡希打開那間地下室,看到所有那些被實驗害死的人全都變成了計算機裡的電子幽靈。”
林嘯楞在那裡,全然不知手槍已從手中滑落,口中喃喃着:“以數據的形态……永生?”
但事實絕非如此簡單。
“如果這項技術真的如此有效,那麼早在二十年前它就會被應用于整個維爾斯特。”尤利塞斯笑道,“那位少年向導将它稱作‘篩選’,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進入那台計算機構築的虛拟世界的。”
“少年向導?”
尤利塞斯百般無賴地撥動着火爐中所剩無幾的燃料,用碳化的木材寫下那個他熟悉的名字。
“81号”
……
三小時後,廢城底。
一邊,林嘯及時呵止住如同丢了魂魄一般在機房裡遊蕩的特奧多爾。半強迫性地将他從舊實驗室帶出。
他拖着被特奧多爾咬傷的血淋淋的胳膊,也不做更多的解釋,隻是拽着他向尤利塞斯的藏身之處去。
另一邊的小酒館内部,梅爾維普咬着筆尖,在81号和南希的注視下慢慢寫下一串又一串排列混亂的DNA密碼子。
虛拟屏上的數據對南希來說和亂碼無異,但梅爾維普堅持隻有他陪在身邊才願意去解讀這些數據。因此他也隻能耐着性子陪在身邊。
小酒館目所能及的一切地方都被梅爾維普當做了草稿紙。
白玉為了投影熄滅了所有的光源,虛拟屏在桌面之上泛着幽幽的藍光,構成一幅極美的幽藍色海洋圖景。
巨大的鲸魚在數據構成的海洋裡遊弋。
南希看不到梅爾維普的精神體,不解為何白玉為何能盯着那些枯燥無味的字母目不轉睛。
他又望向81号,看着向導臉上的微笑逐漸收斂,面色凝重地盯着虛拟屏出神。
秘密警察的通訊頻道内很安靜。海德裡希大概還在處理别的事情,阿德勒的消息石沉大海,但一向聒噪的林嘯竟然也詭異地沒有出聲。
“這裡。”梅爾維普終于停下筆,“問題出在這裡。”
一時間,除了81号,被困意入侵的兩位終于勉強打起了精神。梅爾維普先是環顧四周,接着拿筆指向吧台後的白玉,開口說道:“哨兵,替我準備兩個空酒杯。”
“81号,替我喚醒萊爾希。”她又指向昏迷的少女,接着筆鋒一轉,指向南希,“警察,幫我接通海德裡希的通訊。哦,别忘了那個叫林嘯的,他應該跟在特奧多爾身邊吧?”
“你告訴了那個女人多少?”
通訊頻道裡猛然響起不屬于任何一位秘密警察的聲音。
南希看向那位向導。81号的臉色有些難看,他倒是第一次在仿生人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全部。”青年眯眼笑着,做出這個詞的口型。
另一邊,梅爾維普已經拿起了空酒杯,緩緩開口說道:“我的研究方向和萊文不同,他的研究我隻是有所涉獵,所以關于意識海技術這一部分我隻能很簡單地打個比方。”
她向玻璃酒杯裡倒入液體,接着松開手任由酒杯自由下落。
玻璃酒杯砸在地闆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杯中酒漿飛濺,最後滲入地闆的縫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