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編輯和意識海技術都無法解決目前的問題。”
梅爾維普望着手中那塊小小的虛拟屏出神。
“秘密警察的資料庫裡有沒有那次入侵的資料?”特奧多爾問角落裡的林嘯。
青年撐着頭,好像已經睡着了,沒有反應。
他心中暗叫不妙,扛起林嘯就開始向酒館狂奔。
梅爾維普沒有繼續說下去,酒館内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南希自覺地收拾起被她砸碎的酒杯碎片,白玉背對着衆人不知在思考什麼,81号也隻是盯着那一塊如同幽靈一般懸浮在女人手心的虛拟屏,萊爾希才悠悠轉醒,瞳孔渙散,趴在桌面上無精打采的。
女人的目光落在81号身上。
大概是回想起九月初,特奧多爾剛剛上任時她同81号的對話。她又低着頭開始寫着什麼東西。
在被南希帶到這家小酒館前,他先帶她去了舊實驗室的遺址。
梅爾維普并不是當年計劃裡的核心人員,隻是因為她的學習方向與霍爾格的課題重合。她更多地是作為實習生,在地表負責一些外圍工作。
她知曉舊實驗室的存在,但從未到過這裡。
海德裡希對這位盟友展現了十足的誠意。
南希告知了她有關舊實驗室裡發生過的一切,告知了她備份的資料藏在那裡。
她是霍爾格之後唯一可以解讀那些基因密碼的人。
當然,他也沒有隐瞞萊文犯下的過錯。
困在計算機内部的穆溪雲,困在仿生人81号身體中的少年向導。
超級計算機,人工智能,以及即将到來的篩選。
“需要證據扳倒諾裡斯将軍是假吧。”監視屏映在女人的眼中,“你把我逼上絕路隻是為了讓我來幫你解讀這些數據。”
通訊内,海德裡希發出一聲輕笑。
“我隻是覺得你會對這些感興趣,技術官德爾菲娜女士。”
“……是的,很有趣,我二十年做出的數據能回答我現在的問題。”梅爾維普閉上眼,“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廢城内部發現的朊病毒和城外哺乳動物的變異很相似。”
“嗯。”
“你在不同哨兵身上應用的是不同批次的藥物吧。”
“諾裡斯當年用的是最早的那一批,根據81号試驗品的基因作為模闆的藥物。”海德裡希的聲音斷斷續續,有些失真,“在廢城裡應用的,是霍爾格後來依據特奧多爾作為模闆的,沒有投試的新藥物。”
梅爾維普額頭抵在控制台上,默數着數據傳輸的進度條。
“被他丢棄的孩子是他最成功的實驗品,真好笑。”她喃喃着。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霍爾格親手種下的因,卻要讓兩個何其無辜的孩子去承受惡果。
良久之後,進度條停滞住。
“你也恨我是間接害死穆溪雲的兇手吧。”她擡起頭,監視器上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海德裡希,想殺我的人一直是你。但是我死了以後沒有人能替你解讀這些數據。”
回答她的隻有耳機另一端的沉默。
“……偏執狂,瘋子。”
進度條走到盡頭,瀚如煙海的資料片段從她眼前緩慢展開。
“你現在知道了二十年前你到底在做什麼。”
男人的聲音平靜,但在梅爾維普聽來卻是惡鬼在她耳邊呢喃。
“你早就知道。”
梅爾維普比想象中平靜。
這是一場策劃了二十年的複仇。
“該說這是你的仁慈還是殘忍。”
她說着,伸出手去觸碰那些虛無缥缈的數據流。
指尖觸碰不到任何實體,不會留下任何感覺。座頭鲸在監視屏内的數據海洋内遊過,為她帶來過去那些舊時代鬼魂的情感與記憶。
在她構建的精神圖景内,少女們的意識飄到她的聲旁,輕聲告知她她們在二十年前所經受的一切苦難。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神的話,那麼他一定以人類的苦難取樂。
當年被她經手的一段段DNA數據也曾是活生生的生命。在她因為自己取得了能進入核心區的成果而雀躍時,那些少女卻再也沒有擁抱陽光的能力。
二十年,活着時飽受精神折磨,死後卻無葬身之地,意識化作數據流在虛拟空間内永世不得安息。
她再也無法擁抱好友。她的靈魂遠遠地站在外圍,木然地望着眼前蔚藍的大海。少女們散去時她回頭看了梅爾維普一眼。
那雙很特别的墨綠色眼睛望着她,女兵眉眼彎彎,好像春日裡和煦的春風一般。
巨大的悲傷情緒将梅爾維普淹沒,一時間她好像完全失去了感知的能力。隻是木讷地立在那裡。
她再也無法抑制地失聲痛哭。
我在這裡,梅爾,不要哭。我一直在這裡。
幼時剛剛離開父母的梅爾維普茫然無措地立在白塔下,那時有着一頭烏發和好看墨綠色眼睛的女孩牽起了她的手。
現在穆溪雲無法觸碰她,隻能徒勞地站在那裡,用無力的語言企圖安慰兒時的好友。
為何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梅爾維普不知道。
二十年前,少女擁有的隻是對這個世界的憧憬和無限的好奇心,年少氣傲,妄圖憑一己之力探究生命的本質。
她的精神圖景是海洋,一切生命的起源和歸宿。即使一生被困于城中的她從未見過那抹藍色。
理想總會向現實低頭。白塔内的教育資源畢竟有限,想要得到學習的機會她就不得不付出百倍甚至于千倍的努力,隻為了去争取一個進入科學理事會的資格。
她沒有選擇,年少時的無知與沖動讓她無意識間成為了幫兇之一。
研究着生命科學的人卻如此漠視着生命。
那份完備的特殊人類基因組數據背後是多少同伴的血鑄就的?
她也是害死穆溪雲的幫兇之一。
特奧多爾撞開酒館緊閉的門,發出一聲巨大的響動,也把梅爾維普的思緒拉回現實。一時間五人齊刷刷地望向門口。
特奧多爾把林嘯扛在肩上的,兩個人臉上灰撲撲的,身上滿是擦傷和淤青。
林嘯的雙眼緊閉,額頭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雙手無力地下垂,看起來完全是無意識的狀态。
81号最先反應過來,迅速從特奧多爾肩上接過林嘯。
卸下負重後,特奧多爾終于支撐不住,先是倚靠在門邊,企圖穩住身形。但或許是用力過猛,整個人已經虛脫,很快便滑落下去。81号又隻能丢下林嘯,先去扶他。
南希在他身後穩穩地接住了同事,才讓林嘯免于直接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的命運。
81号架起特奧多爾,不滿地望向兩位秘密警察的方向。
“他要‘迷失’了,但是我連接不上他。”萊爾希把手放在林嘯的額頭,“他的屏障太堅固了。”
“小姐,盡力就行。”南希很禮貌又不容拒絕地推開了萊爾希的手。
萊爾希也不過多糾纏,轉而問一旁的81号:“首席怎麼樣?”
“體力透支,沒什麼大問題。”
白玉不知什麼時候端出來兩碗熱湯,一碗遞給81号,一碗遞給南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