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無序的,夢境一般的。靈魂被剝離軀體的一瞬間,輕飄飄的仿佛被拈起的一片羽毛。
那一刻他是局外人,木然地看着那具軀體裡的生命一點點流逝,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
大腦操縱軀體,意識鍊接神經。靈魂脫離軀殼的那一刻,大腦死去,意識消散,作為人類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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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環上閃爍着鮮紅色的“ERROR”。
81号開始感到莫名地煩躁。
離核心越近,這種莫名的煩躁感就越強烈。
意識海深處,數據流正以驚人的速度退潮,仿佛有無數雙手将他從蜂巢般的思維網絡中剝離。
集群不再歡迎他了。
機櫃仍列于兩側,如同沉默的衛兵。隻不過他不再是能令衛兵為他行禮的王。
它們沉默地注視着這位不速之客。
81号背着格蕾塔走向盡頭。
巨大的監視屏之下,他擡起頭。
“全知全能之神。”81号緩緩開口,“觀測者81号向您發問。”
監視屏閃爍着,亮起又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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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流随着虛拟屏的展開緩緩湧現。
特奧多爾費了些功夫解開秘鑰,但好在好友留給他的謎題不算太難。
他後知後覺地想,如果一個月以前他就讀懂了阿德勒的話外音就好了。
易知顯然是提前看過芯片裡貯存的内容,但在特奧多爾解開秘鑰後湧現的内容還是讓他瞪大了雙眼。
他們确實很擅長做陰陽文件。特奧多爾甚至不懷疑現在讓他進入城市裡任何一間圖書館,隻要能找到對應的數字或者是代碼,他就能輕易地得到一份完全不同的文字資料。
說不清這種複雜的感情,或許這是數字化唯一的好處。
一份受害者名單,一份批文,一份實驗進度記錄,藏在深處的,還有一份和他有關的報告。
二十六年來事無巨細,和他有關的一切,密密麻麻地呈現在那塊小小的虛拟屏上。
基礎的體征,身體狀況,到喜怒哀樂,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今天的午餐,幾點入睡,何時被派往了哪裡,什麼時候留在白塔訓練,什麼時候在主城。
記錄停留在十個月之前。也就是說在任命狀下達時,這項觀測實驗才被迫終止。
檔案末尾,阿德勒留下一串小小的備注,表示在他能涉及的範圍内,這些信息來源大部分是他的手環和拘束器,但更具體的、細緻入微的内容并不在他的職責之内能查到。海德裡希或許知道更多。但他更傾向于這些數據來源于81号的觀測。
他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拿到這份數據,隻希望它被送到你手裡時,你已經有能接受這一切的勇氣。
這份細緻的報告并非特奧多爾獨有,大部分生活在維爾斯特的人從出生就受到監視,這是共識。但事實卻是,這雙眼睛可能并非來自高層。
81号和阿德勒來到地表是1082年,海德裡希先将作為仿生人的81号送到了核心區。但事實上這些數據更早就已經出現過,二十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在電子資料還未完全取代紙質文件之前。
在他就任秘密警察的那一年,就在核心區的資料室發現了這些如同人生之書一般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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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蕾塔很熟悉這裡,白塔的資料室。但似乎有所不同。架子上成列的平闆下卻标着每個人的姓名、編号和生平。
她取下寫着“格蕾塔·斯圖爾姆”的平闆,虛拟屏展開,她的履曆在她的眼前呈現出來,隻有17歲前的生平描述詳細,而在17歲後模糊不清。
她又取下“塞勒涅·沃爾夫”。這次卻隻有最基礎的信息,翻到後面隻顯示鮮紅的“Permission Denied”。
她在她熟悉的人名面前一個個駐足,取下幾個熟悉的同伴的資料。大部分都可以閱讀,沒有鮮紅的警告信息。
梅爾維普的檔案和穆溪雲放在一起。她先取下了記錄梅爾信息的平闆。但這次出乎意料的是,虛拟屏連梅爾維普的基礎資料都沒有顯示,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501 Not Implemented”;穆溪雲的則更為奇怪,在虛拟屏還來不及展開時,出現了鮮紅的“404 Not Found”。
“她的數據不在這裡。”
猝不及防出現的男聲吓了她一跳,平闆從手中滑落。
她身後的81号及時地撈住了下墜的平闆,将它放回了原處。
“走吧,帶你去個更有趣的地方。”
不等格蕾塔回應,81号便轉身離開,熟稔地走向陳列架間,眨眼間便沒有了蹤迹。
格蕾塔将信将疑地循着81号離開的方向走去,卻在轉角處看到了一個令她意外的名字。寫着81号的銘牌就挂着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但檔案已經被拿走。和它并排的另一份檔案上,則寫着特奧多爾的名字。
“沒用的。”81号站在另一邊,“你沒有調閱他檔案的權限。”
“這裡是哪?”格蕾塔終于找到機會開口問他。
“觀測者内部,數字空間,你的肉/體因為你的意識被困在這裡陷入沉睡,我受一位哨兵之托帶你回去。”
格蕾塔沒有回應,也沒有跟上去,隻是遠遠地望着眼前的“81号”。
她重新打量着眼前的人,審視着這位自幼時在她記憶裡就沒什麼改變的白塔首席向導。
她有些不解,也有滿腹疑問,但不知如何去問出口。而這時81号卻先開了口:“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格蕾塔小姐,所以在你離開之前,我會帶你找到那些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