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得我的語言有哪裡有錯誤。”

秦長雲面色凝重：“你犯了人類曆史上最大的錯誤。”

是什麼？42覺得有些恍惚。

他才不是人類，他怎麼會犯下人類的錯誤。

“每一位觀測者都像你一樣傲慢嗎？”81号攥着他的手腕，嘲笑道，“你又憑什麼有資格認為你更在乎這個世界的未來？”

你現在做的事情，和我又有什麼區别？

81号從42的臉上讀到了茫然無措，也就是那一瞬間，他緊接着問道：“你不會好奇，這次演算的結果是什麼嗎？”

“它的重置已經開始了。”42松開手，毫不留情地回應道。

“但需要時間，不是嗎？”81号伸出手，像是邀請他一般，“它的人民有權選擇它的毀滅或是新生。”

42并沒有回應他。

他不理解。

“我不明白，為何你甯願去毀掉它。重置它的數據明明也能達到你的目的……”

“我用了二十年去找那個答案。”81号喃喃道，“我用了二十年去籌劃怎麼毀掉它。我殺了當年所有的參與者，萊文，甚至是海德裡希，隻是為了今天，為了現在，我絕不會讓這一切功虧一篑……”

奇怪，真奇怪，他從一個仿生人的眼角看到了眼淚。

“我要維爾斯特所有人見證它的毀滅，我要維爾斯特，不，我要他的未來永遠不必在那台機器的陰影下。他不是，我們不是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權力誕生的犧牲品。隻要它存在就會有人觊觎它的鍊接，就會有人企圖在數據的空間内尋求虛假的永生，維爾斯特永遠無法從這場社會化夢境裡醒來。它不是觀測者，它從不公正……”

“它從不公正。”

随着81号的話音落下，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凝滞。接着他聽見了女孩的驚呼。

在他們的身後，那些人形的怪物悉數倒下，精神緊繃的哨兵們癱坐于地，慶祝着劫後餘生的幸運。隻有那個受傷的少女，依舊死死地警惕着黑暗中的動靜。

81号琥珀色的瞳孔亮起又熄滅。

等到他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那隻怪物的出現隻是一瞬間的事情。42聽到了孩子們的哭聲，伴随着男人凄厲的慘叫。

土石簌簌落下，整座地下城市為之震顫。位于較低處據守的哨兵被這隻巨型齧齒類動物攔腰咬斷，兩位少女憑着身形的優勢匍匐于地逃過一劫。

像是土豚，又像犰狳。這裡的生物已經不能用資料庫裡的數據一一對應。這裡能和以前的地球生物對上号的，隻有特殊人類的精神體。

那已經不是小小的麻煩了，情況比他想象得要複雜得多。

–

老裡昂看着突然造訪的特奧多爾，搖搖頭，長歎一口氣。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在第一批物資送走後，一部分工人也聚集在倉庫内休息，本就不大的空間内更顯逼仄。

他們好奇地探出頭來打量着這位新任執政官，在面罩下看不清特奧多爾的臉龐，隻能看清露出在外的灰藍色眼眸裡極為冰冷的目光。

“老先生。”特奧多爾先開了口，“我來征求你的意見。”

在他與海德裡希對峙的那段時間裡，他的同伴已經先一步替他将城市重新布局。怪物的異動早在最初執政官将哨兵派遣出城時就已有端倪。

有翼獸仍在低空盤旋，時不時發出嘶吼，像是警告。

萊爾希的歌聲經過層層線路的轉化，變作一陣又一陣不和諧的頻率。這種頻率安撫野獸的同時也限制着哨兵的發揮。地面上的生物有高牆的阻擋，而空中的威脅卻時刻存在。因此時局僵持不下。

當然，還有地底。

哨兵更敏銳的感官讓他在奔跑時就察覺到了異樣，大地在搖晃，雖然隻是一瞬。

地底也絕非安穩之地。

萊爾希告訴他，她為擅自動用他的權限先将婦孺轉移到廢城感到抱歉。但也意味着留守主城的主力是青壯年，哨兵分布在外圍。

至于地底，仍有反抗軍的哨兵成員和部分向導的留守。即使有鼹鼠類的齧齒動物，威脅也不算太大。

81号仍滞留在廢城。

他莫名為81号覺得難過，那種情緒隻在他思考廢城的情況短暫地閃過一瞬。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一段私情，現在的情況瞬息萬變，一秒的猶豫都可能左右整個時局。

主城，廢城，城牆下。

他有個極為大膽的想法。

估摸着時間，阿德勒應該已經被帶到了哨兵們的駐地。他的身體狀況并不允許他上前線，實際的指揮仍需林嘯出力。

他在頻道内和阿德勒簡單地說了他的想法，另一邊的阿德勒沉默了很久，才回應道：“按你的想法來做，我永遠支持你。至于哨兵們，我會替你說服他們。”

不等特奧多爾繼續開口，老裡昂便示意他轉過身去。他的身後無數工人懷着希冀的目光看着他。老頭清清嗓子，接着緩緩開口說道：“去和那些年輕人說吧。”

特奧多爾看着他們，看着那些或是和他年紀相仿，或是還帶着稚氣的臉龐。在大雨中，那些更年長的工人仍承擔着責任。他忽然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斟酌許久的字句，最終還是從他口中緩緩吐出。工人們面面相觑，不知過去多久，隻是其中一個人舉起了手臂，接着是另一個人，最後在這片狹小空間裡的所有人，都将自己的一隻手臂高高舉起。

“來啊！讓那些哨兵們也看看！”不知道是誰最先高喊出聲，一呼百應，“我們才沒有縮在他們身後！”

“讓那些怪物也知道！”

“維爾斯特裡沒有懦夫！”

他的話語最終淹沒在高漲的浪潮裡。

–

“你覺得他們是低等文明嗎？”秦長雲問他，“這是誕生‘觀測者’的文明。”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VE–001那些留守于此的人們，和他們并無高低貴賤之分。隻不過他們選擇了大地并非星空，他和42都沒有資格去否認秦挽雲付出的努力。

他和42呆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久到不需要等待42開口，他就明白了機器人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你會因為你的傲慢吃虧的，小42。”他笑着說。

誠然，他們的技術在某一刻停滞不前，他們的社會在某一天走上了歧途。

但人類這個種族之所以偉大，從來不倚靠他們在技術上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因為那和宇宙一樣，是一個永遠沒有盡頭的課題。

而是因為人類本身。

他饒有興趣地在無人能覺察的地方，看着那位被人群簇擁的領袖，那個被迫擔起責任的孩子。

百裡之外，城門洞開。高牆之上已無守軍的影子。哨兵們帶着武器，三兩成群，有序地在城市間穿梭。他們走進高樓，走入巷間。

野獸循着血肉的氣味自城門闖入城市，随即和那些士兵一樣分散開來。

特奧多爾把整座城市變成了狩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