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是發生了某種非常幸運的事情,否則千代怎麼會如此喜形于色。但到底是什麼呢?
“芥川快來,我們今天找到了好幾隻烤雞。”
田中唯愉快的聲音從裡面傳過來,壓下聲音也難掩激動。
說是烤雞,其實是某種已經加熱過的半成品,不過還帶着熱氣的肉塊有着金黃的色澤,的确令人垂涎欲滴。
我們一起過去的時候,肉已經被盡量平均地分配好了。
“哥哥。”銀把油紙包裹着的烤雞推給他。
“嗯。”芥川龍之介點點頭,走過去接過自己的那份,即使得到的是難得的事物,他也沒有什麼特别的表情。
我從高橋明子手裡接過那份雞肉時也注意着周圍的大家。
千代從剛才就非常之高興,現在開始飛快地進食着,這種速成雞的骨頭很嫩,被加工得更軟了,一咬就噗噗冒油,她把那些細細的骨架也咬扁咽下去了。
銀年紀小,吃得也慢一些,但眉眼間仍有滿足的意思。
少年老成的明石一郎,臉上也帶着笑影,他難掩愉快地說,“我和田中今天在東邊小路上的時候,正好遇見那個開商店的男人抱着一大箱子烤雞,摞得很高,比他人都高。”
“結果就掉了好幾個下來,我們撿到就跑。”
田中唯接了話。他眉間的那一個疙瘩也松開了不少,現在我才意識到那是他皺眉的皮膚活動,而不是某個不會活動的骨頭。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千代意猶未盡地舔着手指。
“這種運氣可不是天天都有的。”高橋明子笑她貪心不足。
“隻是想想也不行嗎?”千代撒嬌般說話,但是她聲音清脆,并不讨人厭。
“行啊行啊,想呗,晚上肚子不要餓得咕咕叫。”高橋明子摸摸她的肚子,即使剛吃了一頓烤雞,也是扁扁的。
今日份的幸運讓大家都十分歡喜,過夠了饑寒交迫的日子,一點點的滋潤也可以讓人露出滿足的笑容。
隻有芥川——
芥川龍之介坐在地上,面無表情地吃着屬于自己的食物,沒有滿足、沒有貪戀、沒有愉悅。
他吃的速度也很快,這是貧民窟孩子的共性,因為吃慢了一點就可能被别人,尤其是這地方的成年人搶走,但是他沒有千代那種對于食物急切的渴望和貪婪。
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他進食的時候就像在給汽車加燃油。沒有味覺,也沒有飽腹感。
千代和明子笑着鬥嘴。
田中唯和明石一郎走出去,盤腿坐在地上,手裡折了兩根樹枝。
我吃得很慢,即使對我來說已經是加速的吃法了,但等到我解決完自己面前的東西之後,芥川龍之介已經對着我這邊發了好一會呆了。
他安安靜靜地注視着某處,黝黑的眼睛裡分不清虹膜和瞳孔的分界線,難以分辨他是否有情緒。
他的嘴角也沒有微笑的任何趨勢,僅僅是自然的挂在臉頰邊上,作為臉上的一道暫時無用的裝飾而已。
我從沒見過和芥川君一樣平靜的孩子。
我經曆過童年,成年之後也見過許多個和他同齡的孩子,他們不全是調皮搗蛋、虎頭虎腦的,也有被家長教育得彬彬有禮而文靜腼腆的。
但那種被監護人限制的安靜不同于芥川龍之介的安靜,他的靜态是死氣沉沉的,好像無所謂活着還是死亡,所有的一切對他都隻是狀态而已,沒有正面負面之分。
我突然想抱抱這個孩子。這種感覺來的突然又猛烈,所以一出現就被意識到了。
芥川君會想要擁抱嗎?
孩子是不應該被生活折磨成這樣的。我感覺渾身發冷,大夏天的,竟然有着冬日的冷意。
明明已經再三提醒過自己了,芥川龍之介已經習慣用這種冷酷的心靈去面對外界帶給他的磨難。
隻要沒有意識到這是苦難,隻要對這些事情沒有情緒的顫動,就不會痛苦,就不會煩悶。
恐怕他之所以還堅持生活隻是因為銀和幾個自小相識的同伴,他現在還沒死,隻是因為保持着存活的狀态,不管願不願意,也就這樣活着了。
但是我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影響讓我難以忍受一個孩子竟然被生活逼迫到缺失感情,因為人的感情是很寶貴的東西。即使是在我這樣的人看來,感情的價值也僅次于我的生命。
人是感情的動物。
所以,他記住的第一種感情不應該是憎惡。
如果是這樣就太痛苦了,整個世界對他來說都是蒙着一層黑暗的血幕,凡是一切都會有恨的影子作祟。
外面,低垂的雲層遮天蔽日,紅紫色的雲霞像一叢叢彩色的雲杉,最外層是一片平曠的蔚藍色,一直綿延到看不見的遠方。
最遠的遠方一定離開了貧民街。
“芥川君,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或許你會回答沒有,但是我有,我想要你擁有感情。
我想讓你渴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