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明明沒有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這些小事情,遇見的兩個人,累積起來已經讓我精疲力盡了。
因此今天我起來的時候,隻感覺渾身乏力,完全沒有行動的欲望。這是挺正常的事,對我這個生性懶散的人來說,往日也都是芥川君喊我,我才勉力逼迫自己起來的,昨天唯一一次想要在芥川君前面起床,結果還被他發現了。
我的警惕心或許還不如芥川君的十分之一吧。現在芥川龍之介也不在我的身邊,不知道哪裡去了。
難道是生氣了一個人走了嗎。
其實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昨天我是怎麼從兩個陰險的男人手裡完好無缺地回到這裡的呢?
我撐着爬了起來,步履蹒跚地走到雪地裡,踏出窸窸窣窣的雪聲,金色的陽光照在上面,外面的空氣中飄着雪的味道,我朝遠處看去,雪地裡空茫茫的一片,沒有一點活物的迹象。這究竟是北極荒原還是溫帶的日本,我是分不清了。
*
“南宮——”
我聽見有人在叫我,恍惚片刻,我忽然想到,這似乎是芥川君第一次叫我吧,之前都是我主動叫他,他回應的時候也都是“你”啊“你”的,這次真是難得的事情。
“怎麼了,芥川君?”
“昨天你是怎麼拿到藥的?”
芥川龍之介站定在我面前,他看起來已經完全健康了,至少是恢複成了之前的樣子,昨夜沙啞的聲音也清潤了一點。
“啊……”我猶豫了一會,要和他說實話嗎?但是太複雜了沒有必要吧,那麼長時間說說也挺麻煩的,告訴他我最開始的打算也可以吧。
歸根到底,我并不需要事事都向芥川君報備。
“你不會——”
“不是!芥川君你不要想太多了!”我看到他鐵青着臉,感覺他是想到了有些不好的事情,連忙打斷他。
那是我沒做過的事情,我也并不打算讓自己背上一個苦情角色的經曆。
“我隻是去為一個人工作了,那些藥就是我的報酬,還有,不是你想的那種工作!”
芥川龍之介眼神如刀,雙臂交叉在胸前,“那種事情都算不上工作,隻是一群流氓強盜搶走了别人的東西,然後高高在上地施舍一點碎鈔而已。”
“看來你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我神情複雜地看着芥川龍之介。
“是你什麼都不懂才對。”
他反過來譏笑我,這時候似乎我心理上才是個小孩子,“這裡沒有工作,隻有掠奪與被掠奪。”
這種充滿消極價值觀的話被孩子說出來總顯得奇怪,不過我也找不出語句來反駁他。
“啊,芥川君。”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尋找着轉移話題的辦法,“你今天沒有出去嗎?”
往常這個時候他都已經離開了,今天不僅沒走,甚至也沒有叫醒我。
“回答我,不要用那種含糊不清的話應付。”
我心中暗歎芥川龍之介真會刨根問底,隻好說出自己最開始的打算,“藥店裡也是有些文書工作要做的,我去處理了兩張紙而已。”
“你認識字嗎?”他問。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随後又搖頭,“大部分吧,也不是全部都認識的。”
“你最開始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這種東西在貧民街裡有用嗎?我思考過了才沒說的。”
我擡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自己有了幾道明顯傷疤的手心和手背,有在原來的世界被燙傷的,也有到了這裡之後被利器割傷的。
原來這個歲數的我一定沒有這些傷疤,就連燙傷的痕迹也非常淺淡,都是這個世界艱難的生活導緻的,這根本不是一個時候養傷的地方。
“所以說,你什麼都不懂。”芥川龍之介用一種看傻子般的眼神看過來,莫名讓我想到過去小蛋糕看我買了一堆貓咪玩具的眼神,這種過于可愛的聯想讓我不生氣了,“不管是什麼地方知識都不可能沒有用,所以說,你思考了還不如不思考。”
能不笑出來已經是我竭力克制的表現了,“那您有什麼高見呢?芥川君。”
“教我。”
我從他故作冷淡簡潔的語氣裡察覺到害羞的生澀,以及他并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穩當,芥川龍之介真的是很不直接的孩子呢。
但我可是個大人了,還是讓他稍微擺擺架子吧。
“好啊。”我笑起來。
*
我去外面撿來兩根不長不短的樹枝,握手的一端用蜘蛛之絲包裹起來,充當暫時的筆,雪地就是我們的紙。
這似乎也不是太辛苦的事情,反而有種艱難的浪漫,如果忽略是我們兩個人在做的話。
“從哪裡開始呢?”我蹲在地上,在雪地上寫下【芥川龍之介】,先是漢字,然後是它的平假名,真的挺奇妙的,上一次我寫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在高校的文學考試上。
那時候我還在日本讀書,我們的國語老師非常喜歡芥川龍之介,上到他的文章總是洋洋灑灑談一大堆東西,考試的時候也總喜歡出芥川的文學知識,當時有人說,隻要把芥川龍之介的作品看完,國語這門課就一定能拿到優秀。
抱着有趣的心态,我真的去看了,左右大多是一些短篇小說,即使是《中國遊記》也不晦澀,再怎麼說也比要求的《源氏物語》更好讀。不知道這個世界裡還有沒有紫式部和她的《源氏物語》呢?
因為現代人也不會給自己的孩子取一個和文豪相同的名字吧。那個時候我是從來沒想過自己以後會真的認識一個叫芥川龍之介的人。
想遠了……
現在到了這裡,我能記住那麼多作品也有那位老師的一大功勞。
*
“我認識自己的名字。假名也可以跳過了。”他也捏着樹枝,在雪地上随意地寫寫畫畫。
“原來芥川君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嗎?”于是我又寫下【南宮惠】三個字,“這是我的名字哦。”
也許是處于對過去的懷念,我沒有在後面加上假名,隻是端端正正地寫下了三個漢字,雖然這些在現在似乎沒有什麼意義,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人知道這三個字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