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慘叫,捂着流血的傷口驚恐至極地往巷子裡跑去。
“逃得掉嗎?”
羅生門比剛才延伸的速度更快了。
如兇猛的野獸般追擊落荒而逃的敵人,隻是噗嗤一聲輕響,再無生息。
我隐隐聽見周圍有人在說些什麼“不吠的狂犬”之類的話,但這在我轉頭尋找的時候有一點聲響也沒有了。
隻餘下幾雙麻木的眼睛。
芥川龍之介完全合格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守衛雇主、殺掉敵人。手中處決一條生命之後他的表情也并未有所改變。
“解決了。”
看着蜿蜒至腳下的血迹,金發男人沒有繼續走下去,反而故作憂郁地拿出手帕擦擦眼角,“死掉了呢,日本是不是有一句話叫做,日本人的生命就像霧氣和閃電一樣脆弱,我沒記錯吧。”
“是‘人的生命就像朝露一樣脆弱,像電光一樣短暫’(*1)。”我說。
*
那人沒有理會我,轉向另一邊問道:“芥川君是嗎?”
“剛才的殺人表演非常精彩,即使是我接觸的人裡面,也很少有你這樣果決的殺手。”
“不過,像你這樣的東西,恐怕隻有殺人這種用處吧,是為什麼才活着呢?”金發男人像設下一個圈套似的問出這麼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活着呢?”
他故意蹲下來對着人說,用甜膩含糊的法語,用輕蔑傲慢的口吻。
芥川龍之介聽不懂法語,因此隻是無謂地站在那裡,但是我聽得懂。
我是翻譯,但是我不想這麼按他的話說,這個外國男人的話裡帶有強烈的羞辱意味,他的這種惡意似乎并不是因芥川君而産生的,但他想将其發洩在這個孩子身上。
他沒有辦法把濃重的恨意報複給它的原主,隻能遷怒于相似的一切。
幸好我是介質。我尋思着合适的話來搪塞這兩個人,“人的生命……。”
“你也要乖一點哦,繼續說吧,乖孩子。”男人細膩的指尖撫過我的後頸,在那塊凸起的骨頭處停下來了。
所以,這個男人……其實是懂日語的吧。
溫熱的指尖像烙鐵一樣用力吸附在後頸的皮膚上面,我感覺附近的血管有節制地跳動着。
這個人也許下一秒就會捏斷我的頸椎。
我看向旁邊一無所知的芥川君。
也許是我的心裡暗示,我總感覺那一瞬間,芥川龍之介的臉一下子蒼白了,像冰凍住的溪流一樣,毫無生氣地盯着我。明明是那個男人問的,但是他卻像是一個天真無知的嬰兒一樣盯着我。
他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
也許就是直接說出來他也不會有什麼感覺的,芥川龍之介是什麼都不在意的孩子。
金發男人鷹隼一樣的灰藍眼睛還盯着我,在陽光下淺得幾乎看不出來,鷹隼捉獵物的時候總是很耐心的。
*
今天對于芥川龍之介隻是個普通的一天,和南宮惠一起在貧民街遊走,尋找食物和日用品。
她走在前面,陽光照在她的頭發上,閃閃發光,像面包裡棕色的糖漿,他注意到最末尾的發,和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不同了。這是營養不良的貧民窟生活帶給她的。
芥川龍之介對于貧民街外面的世界并不了解,偶爾從陰溝的縫隙裡瞥見的一點色彩也無法形成一個合理的想象,但能夠學習外文即使是在外面也是難得的吧。至少貧民街裡沒有出現過這種“老師”,付出再多也找不到。
從安定優渥的表世界中掉落到臭水溝一般的貧民街地獄,她的運氣實在不夠好。
而南宮惠似乎總是很倒黴,他才一會兒沒注意,這點時間甚至連一片樹葉都無法飄落在地,她就又被麻煩纏上了。
那是兩個危險的男人。
那個聒噪的外國男人沖着他叽裡咕噜地講了一大堆他完全聽不懂的話,南宮惠被夾在中間不停地說話,喉嚨都啞了。
幾個人毫無意義地在這種無意義的地方遊走。但是能拿到錢,他也就無所謂這種無意義的走路行動,反正做什麼都是一樣的。
然後,他開始無意義地殺人。他對于殺人并不厭惡,但也不喜歡,對他來說,殺掉那個拿刀的人隻是一個普通的生理活動,為了保證他和南宮惠的生理機能第二天還能正常進行運行的活動。
如果那個男人沒跑過來找死,他也不會對殺人産生什麼想法,使用羅生門還要費力呢。
處理好之後,那個金發的男人又開始喋喋不休。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南宮惠突然像傻掉了一樣卡頓住了,墨綠色的眼睛閃着脆弱的光,轉瞬又消失不見。
他看向她,等她說話。
“異能力——《羅生門》。”
他聽見自己異能力的名字被南宮惠輕輕地說出來。
然而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南宮惠的衣擺都沒有生出利刃來。
周圍的一切變成的黑白灰的一切,各種老舊的木質建築平地生起,這種老舊和貧民街的老舊不同,是屬于久遠年代的建築,毫無現代化的影子,遠處是一大片茂密複雜的竹林,正前方是一座門,上面寫着“羅生門”三個字。
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粗粝癫狂的、鬼哭狼嚎般的長嘯。
“——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
————
他被一雙手拉起,聽見她說,“我們快去衙門,芥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