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呐,小銀。”
我為弄髒了她的衣服和面龐而道歉。
“惠惠。”她有些擔心地看着我,小小的手撫在我的臉上擦來擦去。
她在擦拭什麼?應該是血迹吧。我沒想過哭,沒必要,真的沒必要,但是現在濕熱的液體順着我的臉頰源源不斷地流下去了,滴在銀的手指上。
我隻能承認這是我的眼淚。
我松開銀,從懷裡掏出森鷗外交給我的幾張紙來,“明天,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真的嗎?”
大家都不敢立刻相信這個消息,也沒有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大家就好像是一群死刑犯,突然被告知無罪釋放,結果就是不知所措。好運來得太突然,反而像是虛假的。
“是真的。”我說。
“那千代——”明子脫口而出,随即捂住嘴,哭了出來。
我臉上的濕意就沒有斷過。
為什麼是千代呢?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我的朋友。
事情突然的讓人難以接受。
*
我一整晚都沒有閉眼,渾身僵硬地側卧在地上,我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是怎麼樣的,也感覺不到周圍的環境是怎麼樣的了,盡量保持平靜的姿态已經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
周圍好黑、好冷。
“惠惠,你很難受嗎。”銀在黑暗中握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鑽到我的懷裡。
我沒有辦法對銀大吐苦水,隻能把這些都往肚子裡咽。
“沒有,其實還好。”
“那你為什麼在發抖?”
芥川龍之介冷不丁地在我背後出聲,驚得我一跳,心髒幾乎也在發痛了。原來我是在發抖的嗎?我完全沒有意識到。
他從背後摟住我們,手臂搭在我的脖子上面,随意地摸了摸銀的頭。
“芥川君,我好冷啊。”
“嗯。”他把胳膊收緊了一點。
銀也伸出手臂,兄妹倆把我擠在中間,我感覺自己是一個沒有溫度的人,被兩隻貓試圖捂暖。
*
芥川銀雖然還小,但并不是第一次失去同伴,每一次的離開都很突然。
去年,應該是前年的冬天,野狗就吃掉了生病的同伴的身體。
也許當時是活着的,毛發肮髒地糾葛在一起的野狗撕咬着他的内髒,疲憊熟睡的大家都沒有發現。
沒聽到狗吠,醒來的時候狗正在安靜慢食,舔舐着人類的腹腔,當時讓芥川銀想到就是,一個惜食之人把碗裡吃得一粒飯不剩幹幹淨淨,然後對主人說謝謝款待。
謝謝款待。
但是他們并不想用生命去款待野狗。
同伴的眼睛半閉半睜着,微張着嘴,好似渴求着氧氣。
他的頭顱好像已經不再有血液流經了一樣,慘白如紙,太陽穴上方和下方幾條青色和藍色的血管蛛網般透出來。
她睜開眼對上的就是一隻面露兇相的野狗和同伴凄慘至極的屍體。
芥川銀害怕地大叫起來,驚醒了睡夢中的大家。
羅生門很快驅趕走了野狗。
大家繼續在貧民街裡面活着,也很少有人談起死掉的同伴,大家繼續過着沒有希望的日常,也沒有人想過去尋找希望。
但從此她的哥哥在夜裡就常常驚醒。
他們一直活在恐懼中,恐懼讓他們生存。
惠惠是和他們不一樣的人,惠惠是會害怕,但不曾把恐懼當作一種日常。而現在,她知道,她的惠惠恐怕要變得和他們一樣了。
春天到了,她們又失去了一個同伴,不會恐懼的惠也要開始恐懼一切了嗎?
她不想讓惠惠變得和他們一樣。
*
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從夾心餅幹的狀态中脫離出來,慢吞吞地走到空地上。
芥川龍之介似乎也起來了,沒有出來,隻是遠遠地看着我。
前面的地下,就是千代埋葬的地方。
我看了很久,千代也沒有從底下鑽出來,告訴我昨天隻是一個玩笑,她本來也不經常和我開玩笑。
我在一張空白的居民登記表上用鉛筆寫下【千代】,折疊好塞到土裡面。
前面的姓氏還是要你自己填啊,千代,你什麼時候能想好自己的姓氏呢。
太陽越升越高,已經有些刺眼了,刺得我眼睛都發痛。
“我們走吧。”
我走到大家的面前,拉起銀的手。
“走吧,我們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