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我被一陣噼裡啪啦的破碎聲吵醒了,好像其中還夾雜着輪胎爆炸的聲音,到底是誰在放煙火,離夏日祭還遠着吧。
轟轟!我在床上滾了兩圈,才反應過來我是在橫濱。
銀還睡着,我沒開燈,悄悄地下床,摸索着走到窗台前,把窗簾拉開一個小縫隙——淺紫色的月亮在遠處異常明亮,紅光和煙塵充斥着空氣,霧一樣彌散開來,看不清遠處的建築,然而隔着玻璃也可以聽見槍彈的聲音。
“啪嗒”,射偏的彈片崩到玻璃上,給窗子留下淺淺的凹痕和蛛網般的痕迹。
橫濱是一座倒黴的城市。
我連那條縫隙都不敢留了,放下就重新回到柔軟的被窩裡。
“惠惠。”銀支起身子來,輕輕地說,“怎麼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小銀的表情,隻能從語氣裡聽出來她已經清醒了。我搓搓自己的手臂,感到渾身發冷,好冷,簡直像掉進了冰窟窿。
“沒什麼,好好睡吧,這幾天也别出門了,我明天替你請個假。”
明天我想着起早一點,和其他人也說一下,不管怎麼樣,沒有什麼東西比大家的生命更重要。
我盤算了一下賬戶裡的存款,足夠熬過這幾個月了。
雖然我心裡并沒有太多的絕望,這場動蕩總會結束的,我所知道的一切這樣告訴我。
芥川銀:“好。”
但是她又坐了起來,輕手輕腳地下床了。
“别看窗外,小銀。”
我蜷縮在一邊,害怕她一拉開窗簾脆弱的玻璃就會碎掉,也擔心有人會特地射擊玻璃内的人。盡管這種事情說出去都是無稽之談。
“不是,”她猶猶豫豫地說,“我好像是例假來了。”
好像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之前明子和我先後來潮的時候,我們就和銀提過這個經曆了,大緻的東西也教過她,所以她現在能很鎮定地起身去衛生間。
不敢想象在貧民街來例假會是怎麼一種體驗,我又打了個寒戰,明明天氣已經回暖了,我披上衣服打開房門,想去廚房煮一碗紅糖姜茶。
*
然而才剛走幾步,就聽見金屬與鎖孔摩擦的聲音,客廳沒有開燈,窸窸窣窣的聲音格外明顯。
我驚訝地頓住,把身後的門帶上。這種時候誰會在外面,大家都是好好地睡在屋子裡的。
緩步挪動到芥川君的門口,敲了三四下。
沒反應。
我還想着敲得用力一點叫醒他。
然而這時候門被打開了。
輕輕的腳步邁入我們的屋子,那人甚至很有禮貌地輕輕帶上門,微不可察地走進來,如果不是我親耳聽到了開鎖的聲音,我完全不會注意到有人進入了。
沒有辦法,我不敢驚動那人,隻敢貼着牆壁憋氣,不敢露出多餘的生息,心跳越來越快,以至于我擔憂被發現。
也許已經發現了,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
我忍不住開始呼吸,身邊的人似乎發現了這個家還有人在,一股武器帶起的陰風卷襲開來,同時蜘蛛之絲也結成網狀向那個人襲去。
雙方都有防備,因此,一招下去完全沒有結果。
我習慣性地往後退,試圖拉長距離後将這個人吊到天花闆上,然而那人卻收起了攻勢。
“惠?”
聲音完全是我熟悉的。
“芥川君?是你?”
“是。”
我幾乎要懷疑是有人在冒充他,擰開芥川龍之介的房門,打開燈,裡面确實一個人也沒有。
*
房間裡的燈光散出來,芥川龍之介站在自己的門口,身上殘留着蜘蛛絲。
“這個時候你出去做什麼啊?!外面在槍戰,芥川君你聽見了嗎?”我驚懼交加地質問他。
“在下當然聽見了,隻是出去排查一下周圍的情況。”他陷入了靜默的一瞬,随即不太自然地靠牆站定,“蜘蛛之絲收回去吧。”
我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照辦了。
芥川君是主動性很強的人,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勸說他不要出去隻是無用功,應該怎麼辦,我并不想失去這個同伴。
“……芥川君,如果下次一定要……”我緩慢地說。
一定要什麼呢?一定不要去?一定要帶上我一起?能不去就不去?
想法很多,然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後退到外面,拉開距離注視着他。
芥川君今年十五歲,和我一樣高,不久之後就能超過我。
他漆黑的眼瞳裡越來越難看到幼稚的流露,他有自己的判斷力,也許他比我更适應橫濱的規則,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而我隻是一個膽怯的外來者,什麼都害怕失去,所以什麼都不敢嘗試。
“芥川君,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開始焦躁地撫摸着羅生門,它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的?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算了,這不重要,“沒有什麼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這個時候我的腦海裡閃過很多片段,我和芥川君應該把整個橫濱都走遍了,還有各種未來的計劃,也許說出了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東西也說不定。
“如果八月混亂結束了的話,我們就去港未來21區看煙火吧,九月賞月的話還是在家裡吧,三溪、啊,本來這個時候應該去三溪園的,可惜了……”
“我們去年也去過的。你還記得嗎?”
芥川龍之介說:“我記得,每年。”
*
那次,三溪園的夜賞櫻花會。
夜裡的櫻花樹在燈光下被映出迷離奇幻的色彩,橫濱市的人似乎一夜之間全都聚集到這裡了,到處人頭攢動,甚至把他們都擠散了。
芥川龍之介不是很喜歡這種人多的地方,抗拒地找了個稍微清閑的角落沉思。
他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南宮惠總是能找到各種地方帶他們出去,她是想借這些充斥着快樂的地方帶給他一點人生的意義。
畢竟他們是約定過的,“要一起尋找活着的意義”。
惠好像很害怕他會突然死掉。
不過他沒有告訴過她的是,這其實是最不用擔心的事情,即使是野獸也有拼命活下去的本能,可能他就是天生的沒有感情的野獸。但他并不打算說出來。
芥川龍之介無謂地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
這裡到處是快樂的家庭、溫馨的友誼、甜蜜的情侶……
但是他難以理解這種熱鬧,有時候能夠在複雜的環境中擺脫一會兒深邃的空洞,然而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無意義感又會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