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時。
“你會沒事的,在下不會讓你有事的。”芥川君顫抖着把我抱起來。
“芥川君,之後也要好好活下去啊,和銀一起。”我感覺自己的手緊緊捏着,但是這種感覺越來越淡了。
“不要說話了,在下帶你去醫院。”
我想說别費勁了,快去找銀吧,我流了多少血,芥川君你看不見嗎?
但是沒有力氣了。我用蜘蛛之絲在自己和他的手腕上繞了幾圈,各留下一個銀色的手環。
人終有一死,但我現在這種情況會怎麼樣也不知道了,我是會永遠離開這個有生命的世界,還是會回到我的故鄉,繼續我平淡普通的日常生活?
我不知道。
我想回家,但是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已經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他們了。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今天蛋糕店訂的畫稿一筆沒動,想看的電影沒有看,要和芥川君去的三溪園也去不成了。
我對未來的設想,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有他們了,為什麼我現在才意識到呢?
太晚了,我都沒有時間和芥川君講我的過去了。我想盡量把自己的失望咽下去,然而喉部的肌肉也難以控制了。
我最後感覺到的是芥川君帶着哭腔的一聲——
“騙子。”
芥川龍之介把手指貼在她的脖子上,放聲痛哭。
失去了,長久以來相依為命的同伴,會溫柔地對他笑的惠,有着美麗眼睛的惠,說要與他一起尋找生存意義的惠。然而這一切都在今天被毀滅了。
命運待他何其不公,為何讓他生來就體會不到感情,為何又讓他在這種絕望的時刻發覺自己的人性。為什麼上天要讓他第一次産生感情的人,同時也是他活下去的意義,在他面前死去。
而芥川龍之介什麼都做不了。
他感覺自己失去了心髒,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停翻湧着的器官,它現在似乎不再運輸血液,隻是無止境地動彈抽搐着,在胸腔裡示威。
但是同時也得到了,此時他心中的感情前所未有的強烈,芥川龍之介第一次明确把自己的感情與知道的定義對應上,那是憎惡,無窮無盡的憎惡和仇恨,為了失去的一切。
是如烈火灼燒心髒般的感情。
他是懷有感情的人類,和惠,和大家都一樣。
相依為命的同類死去了,為其報仇是真理。
良久,他放下死去同伴的身體,孤身一人離開了家。
不了解敵人的來曆,就去觀察地面的痕迹,腳印、落葉……總之,殺死他們的人,一個都不能被放過。
殺死他們,然後……
他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是什麼。
*
二十三時。
橫濱的夜晚黑得可怖,讓人從心底裡生出無窮無盡的恐懼。
芥川龍之介殺死那幾個殘黨後,尋找到自己逃離的妹妹芥川銀,他們一起回到家門前。
他們站定了很久,手顫抖着搭在把手上,但是始終沒有勇氣打開房門,似乎這樣就會有人笑着打開門抱住他們。
門确實被打開了。
然而出來的并不是惠。
門開了之後,空氣裡硝煙的味道似乎還未散盡。
一個穿黑色外套的瘦弱男子從他們的房子裡面走出來,懷裡随意地抱着一具女孩的身體,冷漠得仿佛堅冰的鸢色眼睛掃視着芥川兄妹。
芥川龍之介認出了這個似乎和惠的過去有關的男子,但即使是這個人也不可以從他身邊奪走惠。
“放下她!”
埋藏在心底的憤怒重新燃起,羅生門化為刀刃向青年的咽喉刺去,他不能允許有人如此對待惠。
“不錯呢。”太宰治鎮靜地說,抱着人的手臂都沒有移動一分。
“怎麼可能——”
他把銀推到自己身後,即使是自己的腹部傷口更重,但是不可以再失去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是你啊,像濕漉漉的小狗一樣可憐呢。”太宰治似乎也認出來芥川了。
相比之前,現在這個孩子眼裡滿是死寂,像一灘沒有生命的沼澤,任何情緒都會被吞沒在其中。
“看來信使小姐把你保護得很好呢。”太宰治有意無意地說着,“明明是最不需要保護的人,不是嗎?”
“你想做什麼?”他這麼問,然而緊緊盯着惠蒼白如紙的面容,幾乎是貪戀地。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他微笑着說,“我是太宰。港口黑手黨的太宰治。”
“在下知道。”
自從那天之後,他也去試圖了解那個奇怪的男人,結果得到的卻是“港口黑手黨遊擊隊名下的鬼才”“整個橫濱中最應當畏懼的一個男人”“port mafia的黑色幽靈”……這種恐怖又詭異的說法。
難以想象惠居然和這種人有關。
“既然知道那就方便了,原本今天是想要讓可愛的信使小姐來做我的直屬部下的,但是……她似乎是太笨了呢,這樣的孩子,即使被吸納進port mafia——也是無法活下來的。”
太宰治語氣平淡地說着。
“在下不允許你那麼說惠。”芥川龍之介臉色陰沉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如果不是嘗試過了無法用異能力殺死他,這個人已經死得隻剩碎片了。
“好吧,那麼重點是,我想勸誘你加入港口黑手黨。”太宰治繼續平靜地說着,見芥川似乎在聽之後,繼續說道。
“有覺悟嗎?相比于你之前的生活,在港口黑手黨裡面無疑是地獄中的地獄,我并不是信使,不,惠小姐這樣溫柔又好心腸的人,但是如果你……”
芥川龍之介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低啞,“你能讓在下變強大嗎?”
“告訴我,要強到什麼程度,才可以不用失去。”
太宰治:“可以。”
他的語氣難得嚴肅起來,“可以讓你變得比任何人都更強大。”
“在下叫芥川龍之介。”他說出自己的名字。
“好的,”太宰治笑了,把懷裡的女孩遞給他,他小心翼翼地接過來,仿佛怕把她吵醒了似的。
“在黑手黨裡,一般誘勸新人加入的人會給對方一件能帶在身上的東西。”他開始脫自己的外套。
芥川龍之介從惠的手腕上摘下蜘蛛絲構成的銀環,主人離世了之後,絲線依然還可以存在嗎?如果他回來得早一些,甚至隻有離她近一些,惠和其他人就不必死了。
“惠和port mafia有關吧,那就用這個吧。”
“真是的……”太宰治還是把衣服披在他的肩上,“這孩子和港口黑手黨确實沒有關系哦,隻是和我們的首領有些淵源而已。”
“芥川君,是時候離開了。”
芥川龍之介像聽到噩耗一般,驚愕地擡頭看着太宰治,慘白了臉。痛苦開始把他撕碎,剛才已經殺死了所有的敵人,那麼這次,從何而來的悲傷呢?他以為自己所有的欲求都已經枯竭了,現在他還在渴望的是什麼呢?
“在下的妹妹要繼續活在陽光下。”他低下頭,哽咽着補充道。
“不要,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一直沉默着的銀開口了,兩眼含着淚水,然而堅定地說,“哥哥,你不可能一直在,就像今天一樣。”
銀是對的。
後來,芥川龍之介跟在太宰治的身後離開。
溫暖的家門被關上,上鎖。
世界與世界由此被斬斷。
牆頭的百合依然雪白美麗,不過沒有送出去的那一天了。
*
零時。
又是新的一天了。
哭嚎過夜的野犬也将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