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陽光很好的初冬,我坐在武裝偵探社樓下的咖啡廳裡。下午三點。外面的行人裹在大衣裡行走,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構成一個個不規則的人形。
店主在做我點的熱香草牛奶,店裡還有三四個顧客。我靠在椅背上發呆,陽光曬得腿熱熱的,這種時候最适合吃下午茶了,在回到偵探社開始工作前,我還想多待一會。
倒立的世界中,一片熟悉的顔色進入了我的視野,然後是垂感很漂亮的淺色衣擺。
我向他伸出手,那人倒也很自然地走到前面把我拉起來了。
長風衣的年輕人一臉嚴肅地坐到我面前,是有什麼工作的事情嗎?很少看見芥川龍之介在這個時候下來,雖然他來到偵探社也并沒有多久。
他的胳膊肘支在台面上,鄭重地将一張卡片推了過來,卡片并不大,約莫成人手掌的大小,白色的紙面被黑色的直線區分成了7塊,已經蓋上了兩個印章,是一個鮮紅的“好的哦”,背面是一行字,“可以向他提要求哦,不管多過分都可以”。
我輕輕拿起來,好奇地把它放到陽光下,并沒有什麼其他的字迹顯現,又把它放回桌面上,“這是什麼?”
“‘好的哦卡’,亂步先生告訴在下,銀還活着,但是,找到她的條件是偵探社的成員都在上面蓋章。報酬就印在後面”。他一闆一眼地說出來,似乎是練習過了似的。
“已經有兩個人印章了啊。”
芥川龍之介:“是社長和谷崎君。”
我托着下巴沉思了一會,正好這個時候我點的香草牛奶和冰淇淋蛋糕,猶豫了一會,我還是把香草牛奶推到他面前,他握住溫暖的杯壁。
“一定要提要求嗎?”實際上我想不出什麼要求來,一方面是我并沒有什麼需要别人為做的事,另一方面,不需要什麼我也會答應芥川龍之介的要求,我也想盡快找到這個世界的銀。
“并不是,實際上前兩位都沒有提。”
有先例就好了,“那我也——”
然而——
“不可以”,芥川龍之介果斷拒絕了,速度之快令人驚歎。
“為什麼?”
我茫然地把叉子向蛋糕表面刺下去,雖然冬天吃冰淇淋不容易化,但它依舊是非常容易變軟的食物。雪白的冰淇淋附着在叉子上,散發着冷氣。
芥川龍之介:“沒有為什麼,對在下提要求吧。”
他纖細的手指點着那張卡片後面的字,看起來像是脆弱精緻的廣告圖,不過我清楚他手指的力度。
我盯着他的手看。
他的手和芥川君的好像。聽起來像是廢話,平行世界的同一個人,他們兩個的基因應該都是一樣的,又是差不多的年紀,怎麼可能不像呢。
芥川君和龍之介君的手指都是纖長漂亮的,指甲邊緣修剪得圓潤整齊,但是仍有細微的不同,這位芥川君指尖有繭的痕迹,指甲的顔色也更蒼白,幾道深淺不一定傷疤,還有凍傷的痕迹。
這是合理的,畢竟上個月他還在貧民街裡掙紮着。貧民街是什麼樣子我也是清楚的,沒有遮風擋雨的屋檐,沒有取暖設施,在橫濱陰冷的冬天裡,即使大家都擠成一堆也無法抗拒冷氣。
所有人都像洗碗的海綿一樣吸滿了寒氣,戳一下就能溢出來。
在那種環境裡的人,手指一年四季都會是冰冷的,似乎都在為冬天失去知覺做準備。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握他的指尖,愚蠢地試圖溫暖過去的他。但我的手是冷的,龍之介君的手背也是冷的,他的指腹因為那杯熱牛奶倒是暖洋洋的。
芥川龍之介像是碰到滾燙的烙鐵,飛快縮回手,像受驚的貓一樣睜大眼睛看着我。
我也有些後悔地把手揣到兜裡。
龍之介君是因為我無意識的憐愛,生氣了嗎?也是正常的吧,明明我們隻是認識不久的人,但卻這樣不打招呼的去碰他的手指……我還不想因為騷擾同事被「羅生門」警告,那太可笑了。
“抱歉。”我幹巴巴地說。
“不用道歉。”芥川龍之介小聲說。
說完之後,他抿着嘴唇,我碰到的那幾根手指不斷捏緊又放松,指尖都帶上了生命的淺粉色,我想着龍之介君應該不至于為了這件事打我一拳吧,但是他的表情也很複雜,上次看見這種表情還是我第一次捏芥川君臉的時候。
後面他捏緊了那隻拳頭,我的心也被捏緊了。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端起那杯牛奶喝掉了,空杯子砰一聲被放到桌面上,他下咽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忍不住接連咳嗽,附近的顧客都忍不住側目而視。
搞不懂芥川龍之介,不管是哪個都搞不懂。我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
他接過了之後還是咳了幾聲,“回去、洗了還、你。”
我拍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這個不急。”
平複下來之後,龍之介君恢複了之前那種平靜的表情,“你的冰淇淋蛋糕要化了。”
确實,我三兩口把剩下的蛋糕吃掉,已經不夠冰了。
冷不丁的,我又聽見龍之介君問,“你想好提什麼要求了嗎。”
“就算知道我隻會讓你走個過場也要嗎?”
“對,”芥川龍之介此時固執異常,“就算是走個過場也需要。”
無法理解芥川龍之介的腦回路,但是這樣就沒辦法了,不給出一個要求就無法離開這裡了啊,我無奈地看着龍之介君伸手擋住我和走廊之間的空間。真任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