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林死嫁給某個男子的诏書是沒有的。
不過要不分男女、立斬死囚的诏書眼看就要宣告天下。
宮裡、朝堂上傳出來的消息已有些時日,她同王牢頭為着林死的命琢磨了許久,本是想着偷摸把事情辦了。可誰想如今地牢裡多了一個屠村的惡女,王牢頭不敢輕舉妄動。
可她實在擔心,若是晚了,要她眼見着林死被押送刑場,那同殺了她的親女兒無甚差别。
林死并非天生惡種。是她那一家人實在可惡。
自打林死出生起,親生的父母與祖輩對她動辄掐脖子溺水、吊打、割肉賣血……寒冬臘月裡睡雞窩,後生的弟弟高興了給她丢死老鼠,不高興了舉着刀子追着她砍。
七歲那年,那一家人更是為了籌兒子上學堂的錢,将她賣給同村一個六十歲的瘸腿老翁當媳婦。若非逼急了,林死不會動手的。
阿芳和王牢頭憐惜這個孩子,看她七歲的個頭隻有旁的四五歲孩子高,心中不忍,二人湊錢給夥頭,愣是将林死好好養到了十七歲。
如今要她眼睜睜看着林死去死,她做不到。
“阿死不嫁人。”
林死打出一個飽嗝,咧着嘴沖阿芳笑。
阿芳捏着盤子一角,一陣悲怆蓦然從心底升起。她強忍着淚光,低低跟着林死笑了一聲:“是嗎?好……”
阿芳覺得喉頭被什麼堵了,端着盤子出了石籠,登了竹筏,臨到鎖門時,她回過頭來看向林死:“小阿死,這幾日甯京雨多,夥頭怕是無法日日開竈。”
甯京牢獄沒有廚房,空有個上無片瓦的泥土竈台。掌竈的夥頭都是府衙裡大廚的學徒。大廚舍不得花錢給學徒看病,索性杜絕了他們冒雨染風寒的可能,不讓學徒雨天去做牢飯。
換言之,每逢雨天,蹲監獄的人是沒飯吃的。
這樣的情況在過去并不少見,她其實完全沒有多交代一句的必要。
可林死聽出來了,阿芳在舍不得她。因為舍不得,所以即便是廢話,能多說一句也是好的。
至于是為什麼舍不得。答案已然不言而喻。
人都是有執念的。
林死的執念是“活着”。賴活着,也是一種活着。
阿芳今日所憂,難免沒有幾分她在黃泉路上做了餓死鬼的難過。
沒想到殷嘉所言不虛。
待阿芳關上門,腳步聲遠了,林死難得地起了身,她扣着石籠的欄杆,“殷嘉,越獄嗎?”
“哈哈哈哈哈!”
她話音剛落,一陣似癫若狂的笑聲響起,緊接着,一道尖銳的哨聲撕裂空氣,斷裂的空氣攜帶來一股熱浪以及殷嘉瘋狂的聲音:
“林死,護好你的腦袋!”
轟!轟隆!
殷嘉話音剛落,滂臭的地牢猛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撼動,隆聲如巨獸入侵,四面八方而來,頃刻間,四周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有什麼東西炸了!
熾熱的火光從地牢的各個角落噴湧而出,惡狠狠地搖晃、顫動整座地牢,将黑暗吞噬殆盡!
在連綿不絕的轟鳴聲中,曾經堅不可摧的石籠,此刻卻若如豆腐,在火光與熱浪的侵襲下紛紛碎裂,化作一地碎石。
十年來,林死頭一回看見這樣地動山搖的景象。
滾滾火光之中,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殷嘉入獄,目的是她!
轟隆!
頭頂之上,本就裂了縫的管壁再也承受不住這股力量,不知從裡還是從外被人炸開,頓時四分五裂,破出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口子!
“走!”
耳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林死回過神,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兩道輕盈的身影。那是兩位蒙面女子,她們無聲無息間便一左一右架住了林死。
混亂之中,她連問話的機會沒有,隻覺腳下一輕,身體便随着這兩道身影,輕盈地踏着碎裂的石籠與破裂的管壁破火而出!
熱浪照面,林死下意識回頭想去看殷嘉,卻不料頸後突遭一擊,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再睜眼時,一片粉雲入眼,檀香清神,林死撐着身子坐起來,才漸漸看清眼前不是粉雲,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粉色床幔。
她……在一張床上?
“醒了?”
一個婷婷袅袅的身影坐在床幔外幾步之遙的案幾旁,對方似乎正品着茶,聽見動靜也沒過來,隻是輕聲問了一句,生怕驚到她一般。
林死盯着她:“殷嘉?”
在地牢時她沒看清過這女子面容,而今隔着床幔,她也沒看清。
不知為何,她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回想起從地牢到這床上,林死頭一回記不清時日,分不清虛實。
眼前這個叫殷嘉的女子,本領大到她不願細究。
離開這裡!
心底有個聲音在呐喊,林死動作比腦子更快,她直接掀開被子:“謝謝你。我先走了,救命之恩來日再報!嘶——”
要死!
怎麼這時候肚子疼……
突發的絞痛從肚臍的位置蔓延開來,不過眨眼的時間,林死隻覺身體裡多了萬千隻毒蟲在啃噬自己的骨血!
“嗯?”
殷嘉看着林死冒出一頭冷汗痛苦地縮在床上,有些意外地看了過來,隻一眼,她便驚訝地叫了聲:“哎呀抱歉,我的三月蠱,好像跑你身上了……”
林死神色一凜,她緊咬着牙,用盡全身力氣擡頭望向床幔之外。
她怎麼忘了,眼前的人,屠了一整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