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心中郁結,又眼睜睜看着一個鮮活的小姑娘死在眼前,她再逞強,身體已經扛不住了。
夢中一場虛驚,醒後退了熱,身子卻是異常虛弱。喊過段芳和那一聲之後又昏迷了過去,迷迷糊糊睡着,時夢時醒,夢魇裡她一會兒在地牢裡,一會兒在棋盤上,不變的是身周虎視眈眈随時準備吞沒她的火海,以及殷嘉一排白森森的牙。
她不想睡,可身體要睡。
思想與身體對抗,最終還是敗于現實。
好在巾帼堂裡幾人輪番上陣照顧,她精神日漸好了起來。到大年三十那日,已經能出門走兩步了。
大年三十照例大家都是回家過的。可巾帼堂向來特殊,年夜飯從來都是聚在一起吃的。
兩年前,齊月娘還沒加入,堂裡幾人又都無家可歸,便各自湊了一些銀兩買了年貨過年。
後來齊月娘來了,看不慣幾人凄凄過年的模樣,直接為她們在刑獄司附近安排了酒樓大包廂,從此堂裡人的年都好了起來。
今年少了曾經的張紫茹,多了一個林思。
齊月娘照舊如此安排,隻是考慮到林思大病初愈,吩咐酒樓換了一桌溫補滋養的菜。
年夜飯過後,時候還早,她們還想着去逛逛花燈會,不料還沒出酒樓門口,就有人送來了齊月娘差人為她們備下的許多炮仗煙花。
火樹銀花迷人眼,衛金嬌帶着陸招子見了這些如貓見老鼠,登時興奮起來,同大街小巷的人玩作一團。
噼啪畢剝的聲音不絕于耳,燦爛花火之中,人們的笑臉時隐時現。
林思披着一件紫貂披風站在風裡,視線都被閃亂了,一股說不清喜悅還是恐懼的情緒在心底蔓開。
這光景,她兒時曾無數次羨慕過,想要走進人群,成為嬉笑的一員。
但仔細一瞧,又覺得與那夢魇相似,明明眼前花火溫暖絢爛,她卻總恍然看見一排陰森白牙閃過。
“阿思姐姐,給。”
手裡蓦地一沉,林思垂眸看去,發現手上多了一根小臂長的圓筒,上面過了一圈紅紙,中間一根綠色引線探出來。
而給她塞這玩意兒的陸招子此刻正在催衛金嬌要火折子,小小的眼睛裡放着光,急得都跺起腳來。
倒是少見她這副孩子氣的模樣。
林思掂着這東西在手裡看了好一會兒,等陸招子拿了火折子回來,忍不住笑問她:
“這是什麼?”
陸招子震驚不已,“二踢腳啊,你沒見過?”
話音剛落,看着林思的病容,她又突然恍然大悟哦了一聲。一段關于林思年幼怙恃盡失、流離失所,艱難求生的過往在她腦海中補全。
養活自己都成問題,怎會有心思弄這些娛樂玩意?
陸招子瞬間又恢複了一副小大人的做派,拍了拍林思的手臂:“沒事。我教你。”
她這樣說着,指揮着林思将二踢腳放到人稍少的路口,又将火折子遞給她。林思都配合着做了。
引線點燃之時,陸招子拉着她跑到兩丈遠。林思哭笑不得地陪着跑,看着小姑娘跑亂的垂發,她不自覺搖了搖頭。
好像,她被這小丫頭當作陪玩的夥伴了。
伴随着砰的一聲,二踢腳升空,陸招子挽在林思手臂上的手突然松開,整個人呼啦一下大咧咧朝二踢腳的方向跪了下去,虔誠地在冰冷的地面上磕下一個頭:
“一踢勞,二踢病。諸邪散退,神明保佑阿思姐姐快快痊愈,身體安康。”
說話間,天上又是砰的一聲,包裹二踢腳的紅紙被炸成漫天“紅花”,花瓣紛飛飄然落下。
一陣北風吹過,紅紙飛散,星星點點火光湮滅在風裡。
一片不足巴掌大的紅紙悠悠然墜到林思頭頂。她卻無所覺般看着一本正經的陸招子從地上起身,看着她抽出手帕擦幹淨手上的泥濘雪水,又拍了拍衣裙與額頭,看着她整理幹淨了回頭含笑看自己。
“你……是在給我祈福?”
對視半晌,林思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陸招子點點頭,“對啊。”
“主簿說的,過年放炮仗煙花,一為驅趕年獸,二為親友祈福。她們怕炸到我,不讓我放,就隻能給你自己放了。但祈福我還是能做的。”
她說着重新挽上林思的手臂,費力攙着她,一步步穿過充斥着火藥味與笑聲的人群,往段芳和身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