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傳出聖谕,大年三十不設宵禁,隻關城門。
大街小巷裡因此炮竹聲不斷,東家放完西家放,噼裡啪啦響了一整夜,照說是個人都會被吵得睡不着。
可這夜裡,林思枕着這聲音睡夢正酣。那個反反複複纏着她多日的夢魇終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燦爛溫暖的陽光下,巾帼堂衆人笑聲爽朗帶着她四處去玩。
心裡冒出的暖意,自然是段芳和她們給的。
身上的暖,一部分來自她身上蓋的兩床厚棉被,一部分來自被子外滾燙的青銅湯婆子,一部分來自她房裡點着的銀炭。
厚棉被是段芳和給她的。
湯婆子是衛金嬌前兩年某次相親時對方送的寶貝,一直沒用,見她病得嚴重就直接送給了她。
銀炭是齊月娘特意交代陸招子給她點的,這炭煙小耐燒,能保她一夜溫暖。
暖洋洋的房間将睡意延長。
林思破天荒賴了床,窩在被子裡隔着窗紙望天光,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轉着,盛滿欣喜惬意的笑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笑。
隻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她貪心地想要每一日都是這樣的日子。
“真好。”
一聲輕笑從被子裡逸出來,突兀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等等。
這日子好似,并不真正屬于她。
可屬于誰,她一時說不上來,腦子打了結,她還沒來得及理清,便聽得院裡傳來門子報信的聲音:
“幾位大人,有信使回來了!”
蹭!
林思一個打挺,直接掀開了被子下床,穿上昨日齊月娘送來的新衣,随手挽了個發髻,她便出了房門。
到堂裡正屋的時候,門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了,看來是去請信使了。
“回來了幾個?”
林思來到自己的案幾前坐下,望向段芳和問。
“一個。這就來了。”
段芳和見林思穿得單薄,沒開口的時候就拿起了面前的炭爐,正要放到林思那邊,一擡眼,見着門外有人影靠近,隻好又坐下。
“我來吧。”陸招子候在一邊,見她要端着大人的架子,直接伸手從她手裡接過,代勞将爐子放到了林思身邊。
袅袅白煙順着左側坐榻攀上衣袖,熱氣繞着指尖探入身體,林思猝不及防打了個寒顫。
叩叩。
呼——
伴随着一陣敲門聲,屋子虛掩的對開大門開了條更大的縫,北風穿縫而入,還沒撲到人,就被滿屋子的炭火熱氣化去了寒氣,徒勞地嗚呼了一聲。
段芳和頗有先見之明地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才緩緩開口:“進。”
信使帶來一個穿着竹青色厚長棉衫的中年男人。男人有些胖,肚皮圓圓地腆在身前,像塞了個大枕頭。
見到他們,男人提衫跪下,磕了個響頭:
“草民金大發見過諸位大人。祝諸位大人新春安康。”
原來這就是金大發,那個帶頭辭官的縣令。
他第一個到,她們倒是不意外。畢竟幾個疑似“黑寡婦”的目标裡,就他一人住得距離甯京最近。
她們意外的是金大發的表情。
照說這樣一個體态圓潤的中年男人,基本都正人生得意,再不濟也小有所成。可這金大發滿臉愁容,一張大大的圓臉上五官都在往下走,簡直就是個行走的“衰”字。
大年初一看見這樣的倒黴神态,大家都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尤其是齊月娘,她家做生意最是講究,怎麼看這人怎麼覺得觸黴頭,眉心輕蹙,上下嘴唇一碰,話就說出來了:“我們安康?你先保着自己安康吧。”
在一定程度上,她也算是說出了大夥兒的心聲。
隻是案情要緊,段芳和沒多給她發揮的機會,看着金大發問:“你應已知曉,我們找你來的原因?”
“是是是,草民知道。”金大發用他的衰臉朝地面又磕了一下,“不瞞大人們,一聽到‘黑寡婦’案或與當年天火有關,我就在家裡找出來了這個。”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一旁的陸招子呈上。
信封裡裝着的,是一張發了黃的信紙,四四方方地疊着,可仔細些看,還是能看出上面不算規則的奇怪折痕,看起來像是曾經被攥成一團。
紙上寫着一個暈了墨的“家”字。
“這是什麼?”
段芳和看過,将信封傳給林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