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夢景想不明白。林思也沒聽明白。
大堂之外,段芳和帶着幾人不遠不近地愣在原地。她們清清楚楚聽見了懿旨的後半段,一時不知道該進門去和葉夢景一起接旨,還是裝沒聽見,折返那個剛曆經大火的院子,等人去喊她們。
身後傳來沙沙葉片摩擦的聲音,像是稀碎耳語,七嘴八舌地讨論着這一樁荒唐怪事。
又像是聲聲催促,催着她們趕緊進門,接下那沉甸甸的聖旨,記下人證物證,早日押送葉夢景北上入京,審查定罪。
“郡王殿下和門外的幾位,不接旨嗎?”
堂裡傳出一個問句,可那分明不是問話的語氣。
是方才念懿旨的人。對方不知道何時發現了她們,不留餘地地點到了她們身上。
“進去吧。”
段芳和認命地歎了口氣,擡步登上一級級台階。
領了旨,她們便如同扯線木偶般跟着那不報姓名的女官忙碌起來。以段芳和為首,和衛金嬌一起帶領跟随女官而來的内廷侍衛武力壓制并封鎖整座王府,所有曾經聽命于葉夢景的,哪怕是一隻螞蟻都要控制起來。
而林思則領了釋放男寵們的活兒,和齊月娘搭配着記錄完每個人的長相、戶籍姓名與指證,手紋或簽字後便登記離開。
最後一個來到她們面前的人,是一身傷痕走路一瘸一拐的廉大林。他的衣服——尤其是下半截,滿是新鮮的血迹,看起來是被帶走之後又經曆了一場非人的折磨。
齊月娘擰起一雙秀眉,砰一下拍桌站起來:“她們弄的什麼籠子?怎麼把人關了一會兒就成了這樣?!”
廉大林一言不發,他拄着一根新折的手臂粗細的樹枝,拖着傷腿來到她們面前站定,可看向她們的眼神是怨恨萬分。
如果沒有她們,他不會暴露,更不會被郡王針對。
郡王為一己私欲強征民男,這些甯京來的官兒不也是為了功名利祿而不在乎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的生死嗎?
“隻怕,那籠子是說給我們聽的障眼法。”
林思放下毛筆,看向廉大林的目光變得越發沉重複雜。那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像一句源自生命深處的咒語,輕易攪亂她的心底,一股奇異而複雜的情緒騰起,搶在理智之前,讓她做出了反應——
她拿起面前的印泥遞給廉大林,還沒等她說什麼,廉大林足尖一轉,換了個方向:
“我的事情你們都知道,沒什麼好說的。”
言下之意,他不會指證,更不會按手紋或者簽字。
以此作為他對自己人生悲劇始作俑者的報複。
笃、嚓——笃、嚓——
廉大林漸漸走遠,樹枝拄地與好腿拖地的聲音相交漸遠,留下身後一桌二人。
有風從他們之間刮過,好似迫不及待地把他推遠,推到足以淡化他心中怨恨的距離。
可人心無常,現實的距離從來無法謀算人心,更别說撫平淡化傷疤。
沒人看得見,那道越來越遠的身影于豔陽之下變得越發陰沉,地下的陰影黑沉沉如巨獸龐然大口,又像無盡深淵,仿佛下一瞬便能吞噬地上的人。
齊月娘握着的畫筆落下一滴墨,冒昧地染了紙張。林思見了,伸手從她手裡把筆拿走:“那就不畫他了。我書面寫清實情,讓老段蓋章便好。”
“阿思,”齊月娘回過神來,指腹擦過墨點,轉眼把污了的紙張揉了,“在堂裡數年,我從未如此無力過。”
但因何無力,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隻覺得這數月案子一個連着一個,這回雖說她們巾帼堂出力不多,可也險些丢了性命。她行商業沒有覺得這般疲憊過。
可若要說她是因為疲憊而無力,又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