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惜想,或許也挺好的。
她死了,就可以去陪孟沅了。
……
手機悶聲響動,屏幕跟着亮起。她無力半睜開眼,艱難緩慢地偏頭,勉強看清上面的消息。
【惜惜,算爸爸求你,回我一下消息好嗎?千萬别做傻事啊!】
而後,她徹底失去意識。
熄滅的屏幕再次亮起,微信顯示上安靜躺着條新發的消息:
【爸爸已經失去媽媽了,真的不可以再失去你了】
- ∞ -
“嗬呃——”
卓惜猛地大抽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驚醒。
她緩了緩氣,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她靠在狹窄小巷斑駁油膩的牆邊,頭頂上方傳來老式抽油煙機風扇轉動的聲響。菜香混合着油煙味擴散開來,難聞的氣味在這逼仄的角落蔓延,熏得她無處可逃。
她不是在吃燒烤還被車撞了嗎?為什麼會在小巷子裡?
還有,這是哪條路的巷子?
印象中,她上一次看到這種油膩又狹窄的巷子都是小學之前的事了。後來區裡重新規劃建設,老居民樓都陸陸續續拆掉了,就再也沒有過這種兩個人站在裡面都擁擠的小巷了。
她摸不着頭腦地想着,撐着牆面爬起來,卻摸了一手半幹不幹的黏油,瞬間惡心地拿濕紙巾出來擦。
正擦着,前面巷口突然出現幾個女生叽叽喳喳的聲音。緊接着,一群人從外面鑽進了巷子,擁擠在一塊兒。
她們身上穿着藍白色校服,就是沒好好穿,松垮耷拉在身上,脖子和頭上是各種花花綠綠的塑料項鍊和發卡。
活像一群複古殺馬特大軍。
仿佛下一秒就會開口唱“I miss you”的那種。
卓惜有點沒眼看。
這到底是給她幹哪兒來了?還遇到這種審美極品的混混。
有個短發齊肩的女生背對着她,畏畏縮縮侯着肩,校服規矩穿在身上,明顯和這幾人不是一路的。
而面前圍着的一群女生面色不善,口吻也毫不客氣:“喂,姐們最近手頭緊,借點錢來花花?”
聲音其實不大,但背對的女生仍然吓了一激靈。
“說話啊?啞巴了?”為首的女生伸手連着戳了好幾下她的肩,語氣透露着不耐。
這種“擂肥”事件屢見不鮮,光是卓惜就撞見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她本也不想插手管,可聽到那女生的話,秀氣的眉頭蹙了起來。
正要上前,那女生被狠狠推了一把,撞到牆上。
“問你話呢你不吱聲?哪個班的?”
旁邊小跟班很有眼力見,搶過女生懷裡抱的書,随意翻看了兩下,找到名字才一把重拍回她懷裡:“麗姐,是高三一班的,叫孟沅。”
孟yuán?
居然還有和她媽媽名字同音的。
卓惜這下更不可能袖手旁觀了,厲聲道:“喂!你們幹嘛呢?一群人欺負一個要不要臉?”
李麗本來就煩,看到卓惜往這邊走,立刻闆起了臉。還沒說什麼,身後望風的小跟班推推搡搡叫了起來:“快快快!秃頭出校門了!看樣子要往這邊來!咱們快走吧!!”
此話一出,就連李麗也變了臉色,回頭望了一眼,沖她們甩了句“你倆給我等着”,在跟班簇擁下離開。
“等着就等着,當你姑奶奶怕你!”卓惜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她轉過頭,女生還低着頭悶不吭聲,短發把臉全部遮住。
卓惜理解卻不同情她,見狀隻拍了拍她的肩,任由女生如驚弓之鳥般顫了一下:“她們走了,下次被堵跑快點,或者準備點防身的東西試着反打。别不吭聲任由她們欺負,迎來的隻會是變本加厲。”
“謝謝。”女生埋在頭發裡低喃了聲。
卓惜剛準備走,視線瞟過女生手裡的教材,整個愣住。
教材是藍邊黃白皮的,中間有一個彩印圖樣,上面用兩排紅字寫着:全國知名重點中學高考模拟試卷叢書。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最上面一排同樣醒目的印着年份:1998年。
一瞬間,她心頭湧上極為不對勁的預感。
卓惜不顧禮貌,搶過女生懷裡的書,越翻越不可置信,書的尾頁一系列信息更讓她如遭雷劈:
【出版社: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出版社,出版時間:1997-01,版次:1,印刷時間:1997-11……】
“今年幾幾年?!”
女生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下意識擡起了頭:“……1,1998年啊。”
卓惜與她猝不及防地對視上。
她有一張略顯圓潤的鵝蛋臉,眼睛大而黑,像兩顆水靈靈的葡萄,此刻裡面寫滿了不安和茫然。唇緊抿着,像是在猶豫着什麼。
卓惜不自覺恍惚。
她曾經還小的時候在卓焱很寶貝的皮夾裡翻到過一張照片,卓焱那時告訴她,那是十七歲的孟沅。照片裡的她穿着件淡紫色碎花裙,抿唇羞澀看着鏡頭,恬靜而美好。
時間的磋磨讓孟沅失去了那一臉膠原蛋白,長出了色斑和細紋,但長相幾乎沒有怎麼變過。
卓惜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翻開書皮第一頁,在下面找到了她的名字:孟沅。
不是什麼同音字,就是娟秀的“孟沅”二字。
情緒劇烈翻湧起來,她哽咽醞釀半天,才艱難地開口:“你…叫孟沅?”
對面的人仍舊拘謹,思考片刻後,溫吞朝她點點頭。像是願意相信她和她們不一樣,對自己沒有惡意。
卓惜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上前緊擁住她:“媽媽……”
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媽媽。
十七歲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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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孟沅祭日,卓焱請了一整天假,早上做完卓惜的早餐之後就出門去買祭品。
回來時,早餐還好好扣在桌上,一點沒少。自從孟沅死後,兩人關系就惡化陷入僵局,除了要錢,卓惜基本不會和他講一句話。
卓焱沉默看了會兒冷掉的早餐,拉開椅子坐下吃完。
吃完早餐,他開始清潔大掃除,平常工作忙家裡收拾的不太仔細。但孟沅向來最愛整潔,祭日…她總會回家看看的。
一直打掃到了下午才把整個房子包括邊邊角角全部打掃幹淨,他特地翻出了孟沅那年提前給他買的新衣,那件外套這兩年隻有見她的時候他才舍得拿出來穿,又拎着買好的部分祭品和清潔工具先去了一趟墓園。
一邊擦着孟沅的墓碑,一邊和她說一些話。他很少說話,除了她也沒人有那個耐心聽,所以每次祭日他都至少會在她碑前待上半天,不拘話題,隻是說給她聽就覺得心安。
不過今年他進步了,還能情緒平靜地闡述着這段時間的種種。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買醉,那天好像下了一場雨,他被淋的眼睛都睜不太開。
說着說着,漸漸就有些困倦,最近這個月沖業績王獎金,他總是從很早跑到淩晨三四點才回家。靠着她,他自己都無意識的眼皮漸沉。
乍醒時天色已經黑了下去,手機有幾通老師的未接來電,他趕忙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往學校趕。
墓碑被擦得很亮,襯得照片裡人笑容更加溫婉。
兩邊放着的菊花還凝着層水霧,細小水珠順着垂下的花瓣,滴落在被粗心遺忘的口罩和帽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