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腰間、手腕、長靴上的骨飾通白似雪,無風自動,響起一片摩擦碰撞聲,貪生怕死的趕屍人先生決定閉嘴。
晏晗卻收了劍,劍尖随意朝下一指,血迹就順着流下來,劍身上不沾一點。他望向這邊,反手收劍入鞘,輕聲開口:“賀蘭,收劍吧,沒事的。”
賀蘭今冷笑:“你何時能命令我了?”
客聽寒:“……”
晏晗長歎口氣,“我與常安相識近二十年,我知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為人穩重,凡事顧全大局……他肯定……也很痛苦……我……”
他徐徐說道,聲音愈來愈小,到最後眉頭緊鎖,不吭聲了。
他能理解沈常安,可以設身處地站在他的立場他的思維來考慮,說這些也不知是在講給别人聽,還是講給自己聽,可這發生的一切……他終究不能接受。
“多說無益,”晏晗道,“算了。”
賀蘭今瞥他一眼,“人皆有自己的立場,何必多顧念他人。說正事吧。”她目光轉向客聽寒,聲音也冷了下來,“你。”
不知是她手抖還是客聽寒動了,那重劍忽地在客聽寒脖頸上劃出一條細細的血痕,客聽寒登時龇牙咧嘴。
“我怎麼了?有話好說,别動手啊!”
門窗緊閉,屋内不通風,腥臭逼人。身後女娘忽近身來,帶起一小股淡淡的清香,客聽寒立即屏息凝神,就聽得那人輕笑一聲,像是劇毒的蛇在他耳邊嘶嘶吐着信子,
“好說,你先讓這些人退下,既已身亡,就不要讓他們死後也不得安甯了。”
賀蘭今冷冷掃過一片,就見原本橫七豎八的屍體不知頭腳的屍體不知何時鬼鬼祟祟動了,齊刷刷轉臉過來,掀起眼皮,瞪着已經瞳孔渙散的雙眸,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她。
賀蘭今八風不動,晏晗卻皺起眉。趕屍人先生眼珠滴溜溜一轉, “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他們現與我心靈相通,我沒将他們送走之前是解不開的,這屋子本被我設了禁制……若是我出了事,他們必定也不能獨‘活’,非得炸的血肉模糊不成。”他那經年不變的面容上洩出一抹笑,原本十五六歲略帶稚氣的臉上多了幾分邪氣。
他這話說的很清楚了,他要是死了,屋内的這些屍體都會自爆,他們兩個誰也别想出去,都得站着迎接腦漿與血肉糊滿身。
賀蘭今被他說的莫名其妙惡心一下,心道這些趕屍人是不是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愛好?偏偏這時客聽寒又舉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對着滿屋屍體與惡臭,嘎嘣嘎嘣嚼起來。
“……”
“本就是前來請你幫忙的。”晏晗接過話頭,“不必憂慮,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麼。”
客聽寒嘴裡塞滿山楂,腮幫子鼓起一塊,騰不出口,憤怒地用手指指脖子上的血口子,瞪了一眼晏晗。
——請我幫忙?
——不會對我做什麼?
晏晗裝瞎的本事爐火純青,眼皮不眨繼續說道:“還望先生助我們一臂之力。”
客聽寒被他這一句“先生”噎住了,用力嗆了好幾聲才緩過勁來,怎麼着了,這人當上宗主還換了一副面孔,以前玩明的,現在玩暗的惡心人!
他啞啞的說道:“我若是說不……”
他一個“不”字還沒說完,賀蘭今的劍又往前遞了一點,客聽寒深吸一口氣,從善如流的改了口:“我有什麼好處?”
晏晗負手而立,“隻要不逾矩,任你提。”
客聽寒道:“當真?”
晏晗道:“當真。”
客聽寒手腕處的骨頭亮了一下,他嘻嘻一笑,“好啊。”
賀蘭今冷眼旁觀,心知晏晗如今身份讓他不能用自己這般手段強迫他人,她并不多言,見兩人諾言既定,收回了劍。
客聽寒立馬捂住脖子,兩根手指在血痕上一抹,生生止住血,他舔幹淨手指上的血迹,擡眼望向晏晗,雙眸眯了起來。
“好了,說正事。”賀蘭今雙手抱胸,“說完了趕緊出去。”
晏晗看她一眼,客聽寒知道她不想在自己這“停屍場”多待,低聲笑了起來,被賀蘭今目光一掃,掩飾地咳嗽兩聲,正色道:“既然二位有目的前來,想必早有對策。”
晏晗“嗯”了一聲,他緩緩轉身,透過薄薄的窗戶紙,望向窗外,“兩湖地區,唯水鏡宮這一片最為富饒,山清水秀,毓秀鐘靈,富甲一方——可如此令人欣然往之的地方,北邊卻有一塊陰氣缭繞之地……”
客聽寒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前面還連連點頭,後面話鋒一轉,面色忽然變了。“等下,”他愕然道,“你想讓我……”
晏晗側過頭來,意味深長朝他一笑。客聽寒後背的寒毛一根根炸起,他輕吸口氣,斷然拒絕,“不行!”
“那可是我師父明令禁止的地方,别的都好說,要動那一塊地,不行。”
晏晗頓了一下,“趕屍人也有趕不了的屍嗎?”
客聽寒道:“不是趕不了,是不能趕。你知道的,那片亂葬崗是……是晉州堂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