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禾家時，禾母正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拉着誰的手說話。

禾朝一開始并不在意，走近了才發現坐在那裡的人是裴暮江。

她愣怔着，眼神裡閃過一絲茫然。

裴暮野見她突然停下來，也順着她的眼神看到了裴暮江，情緒哽在心口，斂下眉眼低垂着頭：“哥。”

身後的聲音喚回了禾朝的理智，她想起回來的路上想起的那些，她和裴暮野經曆的種種回憶裡，再難找到關于裴暮江的點滴，心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落了地。

她難得在裴暮江的面前覺得輕松：“哥，你怎麼來了。”

或許是沒想過禾朝再見到他，會是這樣平淡的反應，裴暮江的笑容僵在臉上，說不上難過，卻莫名顯得有些失落：“沒什麼，我就是過來看看。”

禾朝劃清界線的态度，讓裴暮野打心底松快不少。他大跨一步緊跟在禾朝身後，抿着嘴偷笑。

隻是雖然有過那樣荒唐的一夜，禾朝也始終不大習慣這樣的親密。

從上了初中後，她便很少再和異性走得那麼近，如今裴暮野就在她身後，身體還在有意無意地蹭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膚。

輕柔的呼吸聲親昵地拂過耳垂，讓人忍不住酥麻癱軟。

“行了，别杵在那了，都是一家人，想來就來了還要問什麼，趕緊去吃飯！”禾母皺着眉頭，話語裡帶着對禾朝不懂事的訓斥。

禾朝心裡不大舒服，隻是也沒有說什麼，尋求安慰似的扯着裴暮野袖子的一角，就見裴暮野轉頭看向她，慢慢地牽住了她的手，領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看着兩人緊緊交握的手，禾朝的眼底終于有了笑意。

“看你們感情這麼好，我也放心了。小野啊，你和禾朝她們姐倆從小一塊長大，朝朝身上有些毛病你也清楚，往後你要多擔待一點。”禾父拉着裴暮野的手，細細地教導着夫妻應該如何相處。

“你别說，小時候你總跟在小今後面跑，我還以為你喜歡小今。” 禾母想起來小時候三個人在一起的場景，對裴暮野最後會和禾朝走在一起這件事頗為驚訝。

“你又開始了，那會孩子們都還不懂事，知道什麼叫喜歡嗎？”

“不知道也能喜歡啊，咱們家小今長得漂亮，學曆又高，能力也強，說人人喜歡都不為過。小時候就乖又勤快，總是争着幫我幹活，成績在學校都是數一數二，從來沒掉過前五，哪像禾朝…”

禾母講起禾今來滔滔不絕，臉上帶着一個母親的自豪和喜愛，可提起禾朝的名字，她就好像想不起來禾朝到底有哪一點好。

甚至…

小今。

禾朝。

禾朝明明已經見慣了這樣的态度，也不再是需要父母關愛的年紀，卻還是忍不住怅然若失。

作為子女，她很失敗，如今作為妻子，似乎也沒有多成功。

“阿姨，朝朝也有很多…”裴暮江的“優點”還沒有說出口被裴暮野厲聲打斷，“我很喜歡。”

“人都有缺點，像媽你作為母親，在其他人面前不顧孩子的想法數落自己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孩子，這本身也是一種缺點不是嗎？”

“裴暮野，我是你的長輩！”禾母氣得拍桌而起，臉色逐漸發白。

禾母行事潑辣名聲在外，向來都是眼高于頂。

禾家早些年還沒發迹的時候，禾母就沒吃過虧，更何況禾家現如今在商業圈名聲大噪，旁的人見到禾母，都得恭恭敬敬喊她一聲禾太太，哪還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對她說話。

更何況對方還隻是一個小輩。

眼見着戰火就要燒起來，禾朝連忙出聲制止：“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吃飯吧，菜都要涼了。”說完便又讨好地舀了一勺禾母最喜歡的青豆，放在她碗裡。

誰也沒想到禾母卻突地推開禾朝的手，嗤笑道：“裝什麼裝，平常問你要個東西你都不給，現在給我夾菜，是吃飽了，還是不喜歡吃，成天就知道浪費錢出去買那些又貴又不幹淨的食物，一點都沒你姐…”

“你鬧夠了嗎？”禾父看着一桌子原本和和氣氣的氛圍，因着禾母那一番夾槍帶棒的話變得愈發沉重，氣不打一出來。

“你吼我幹什麼，我女兒我還不能說了？”禾母梗着脖子不肯服輸。

禾朝面無表情地聽着禾母的話，沒再吭過半聲。

她想起來小時候，姐姐送過她很多禮物。她很喜歡，藏在自己的小櫃子裡，不願意給任何人看。

禾母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便硬要從她手裡拿走幾樣，禾朝死活不肯，禾母每次都會冷冷地說她太自私，望向她的眼神滿是厭惡。

直到現在，她也不明白，她并不喜歡别人碰她的東西這件事，在禾母眼裡到底有多十惡不赦。

或者，隻有那些願意無條件分享，懂事乖巧的孩子才配得到父母的一點喜歡。

“禾太太，你口口聲聲說禾朝是你的女兒，可你卻不知道你女兒不能吃什麼。”裴暮野嘴角笑着，臉色卻冷得吓人。

“我年輕那會禾家一窮二白，連地裡的野草都吃過，哪有什麼不能吃的食物。我看她就是不想吃，故意找茬。”

“媽，我對青豆過敏。”禾朝見身邊的人臉色愈發陰沉，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原本逐漸平靜的内心再度起了漣漪。

“怎麼可能，你姐姐最喜歡吃青豆了，家裡做了那麼多次，你不是也吃了幾次嗎？”

“怕你不開心，我吃完都吐掉了。”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禾朝漸漸感受不到失望的滋味，她甚至有些想笑：“媽，當初過敏去醫院，是你送我去的。”

話音剛落，禾母便又開始了激烈的反駁：“不可能，一定是你記錯了！”

眼見着裴暮野放在桌上的手，突然暴出的一條條青筋，禾朝深吸了一口氣：“你是不是還覺得，是我在說謊。”

禾母理所當然：“難道不是嗎？你從小到大就愛騙人，不然怎麼會這麼多年隻有孟小姐一個朋友。因為大家都讨厭你，我也後悔當初為什麼要生你，早知道你是這樣的，我當初就應該掐死你。”

禾母的言辭愈發激烈，話也更加難聽。

可禾朝越聽，心裡就越加平靜。

她的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但裴暮野卻能從那樣寡淡的神色裡，窺探到她隐藏在内心深處的無望感受。

“無話可說了吧。承認吧，禾朝，你就是這麼讓人…”

禾母的話還未說完，裴暮野便猛地帶着禾朝一齊起身。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