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裴暮野拉着禾朝就要離開。
禾母見狀,氣得嘴都在哆嗦。
禾朝卻拉住了裴暮野,輕輕地拍了拍他因為憤怒,而一直緊繃着的手臂。
看他慢慢變得放松,才轉頭看向正在橫眉瞪眼着的禾母,語氣淡然:“沒關系,我都不在意了。”
禾朝跑得很急。
身後那間困着她無法喘息的房子裡,傳來的禾母的怒吼聲,被她奔跑時揚起的風聲遮蔽。
被她緊緊牽着的,那唯一擁有溫度的手掌溫柔覆蓋。
*
簡潔高端的寫字樓裡,歐式複古的布局清新又不失格調。
陽光從一整面的大落地窗灑進來,被臨近窗邊的裝飾花樹,隔成一片斑駁疏離的光與影,不曾依靠,又分外親近。
禾朝覺得自己藏在那片影裡,不知道究竟歎了多少口氣。
一邊數着,手上塗改的動作也沒停,好不容易劃出幾筆,卻怎麼看都不滿意。
腦子裡,耳朵裡,心裡不斷重複播放着,那天裴暮野在禾母面前維護她的表情。
聲音堅定:“我很喜歡。”
那個平常在她面前總沒個正形的人,像是換了個芯似的,眼裡憑空多了些她不曾領會過的情感。
她克制不了自己的心動,也不打算克制,就是吃過一次虧,總害怕自己是再次會錯意,又鬧了什麼不該鬧的笑話。
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禾朝整理好心情,拿着要給老闆的文件夾,準備出門一趟。
工作時間公司裡靜悄悄地,大家都在埋頭苦幹,禾朝推門的動靜明明不算大,但在這一片寂靜的空氣中,卻又顯得格外突兀。
禾朝帶着歉意跟望向自己的人交換完眼神,轉頭便看到了隔壁同樣剛從自己辦公室裡出來的裴暮野。
兩個人就這樣隔着一條過道對視了一會,然後又同時推門回到辦公室,留下一屋子的人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一臉不知所謂。
禾朝關上門,整個人貼着門慢慢下滑,捂着臉哀嚎。
自從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後,禾朝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感,這幾天便一直躲着裴暮野。就連晚上睡在同一張床上,也隻是背對着他,沒有任何交流。
裴暮野似乎也沒有其他想法,整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偶爾晚上都不見人回來。
結婚對于他來說,仿佛就隻是睡覺的時候身邊多了個人,吃飯的時候多了雙筷子而已。
算起來兩個人結婚也有一個月了,應該是要比從前更親密的人,相處起來卻逐漸變得陌生。
面對這樣一段并不符合自己想象的婚姻,禾朝心裡難免會有些落差。
這時再想起來裴暮野說過的喜歡,大概也隻是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幫她解圍。
她不想這樣,卻又想不出解決的辦法,瘋狂地揉着自己的頭發,滿臉痛苦。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行。禾朝想。
她給自己做好心裡建設,然後悄悄地推開門,透過小小的縫隙努力探頭往外望。
外面的人依舊在忙碌地工作,裴暮野辦公室的門也仍然緊閉。
禾朝松了口氣,剛準備關上門,便聽見離她最近的兩個人,湊着腦袋在小聲嘀咕着什麼。
“你覺不覺得禾總監和裴總監這兩個人最近有點怪怪的。”
“怎麼了?他倆關系變好了?”
“沒有,感覺更差了。”
“那不正常嗎?你讨厭的人,當然怎麼看都讨厭。”
“反正我也說不上來,以前雖然兩個人不對付,碰見了總是用鼻孔對着對方,但最近他倆好像看都不願看對方,碰見了就當沒看見。你要說是讨厭吧,那眼神也不太像。嗯…我就是覺得他倆哪哪都不對勁。”
“我看是你不對勁。人家看吧你說暧昧,人家不看吧你說有鬼。你這世界觀難道就是所謂的牽手會懷孕,對視就親嘴?”
禾朝的耳朵選擇性隻聽到親嘴那兩個字,像是突然炸了毛的貓似的,瞬間彈了起來。
她猛地推開了門,動靜大得讓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茫然地朝她一個接一個地行着注目禮。
“誰親嘴了,我們才不是那種關系,我們就隻是...”
隻是...睡過而已。
禾朝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偌大的空間裡,沒有人敢說話。
大家也是頭一次看見那在人前一向張揚的人,在面對他們時,也會有這樣揣揣不安的神色,臉上表情各異。
禾朝冷靜下來,看見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她整理好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眨眨眼睛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地關上門,試圖隔絕所有探究的目光,而後便立在門前為自己的沖動默哀。
門關上後,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最開始讨論的那兩個人反而噤了聲。
“你别說,好像是有點不對勁。”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禾朝将所有的工作收好尾,确定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才動身離開。
那剛放下的心,在看到堵在她門口的人之後,又提了起來。
“你...你幹嘛?”
“等你。”裴暮野斜倚在牆邊,整個人藏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快點,電影要開始了。”
“來了來了。”
裴暮野取完電影票回來,禾朝還站在原地發呆,見他過來她才徹底清醒,還沒說什麼,又被人扯着胳膊帶往播放廳。
工作日的深夜,播放廳裡隻坐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
禾朝的坐位在倒數第二排,燈一暗朝下望,那間隔的幾個黑影被黑暗無限拉長,顯得這間屋子更加空曠。
事已至此,禾朝隻能安慰自己不過就是來看場電影,可影片還未過半,她便覺得處處都不對勁。
來這裡前,她根本沒問要看什麼電影,隻是如今熒屏上那滿屏的血手印,以及整個播放廳裡此起彼伏的刺耳的尖叫聲,顯得黑暗愈發詭異。
禾朝臉色越來越僵,她開始懷疑裴暮野的目的不純,轉頭想要質問,就見她旁邊的人一臉驚恐,那額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在偶爾打過來的光影下清晰可見。
那看着比她自己都要害怕的表情,讓她瞬間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心裡五味雜陳。
她強忍住心裡的不适,張着五指捂住自己的眼睛,整個人都向後靠,恨不得将自己埋進椅子裡。
電影播到高潮的片段,畫面變得更加恐怖,禾朝那快提到嗓子眼裡的心,在一陣轟隆的聲音襲擊耳朵後猛然釋放。
一場約會沒有安慰沒有擁抱,隻有兩顆看上去驚慌失措的腦袋,同時靠近彼此,然後重重地撞了上去。
禾朝委屈得想破口大罵,可一見裴暮野皺巴巴地望着她,氣便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