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裝睡的王樂樂悄悄挪近影玖的身側。
他睜開茫然無措的眼睛,盯着自己攥緊影玖衣角的手,問道:“姐姐,小弟弟會好起來嗎?”
小弟弟會好起來嗎?
有時他不想小弟弟好,有時又怕小弟弟不好。
他跟家裡的大哥差了18歲,在小弟弟還沒出生前,媽媽爸爸哥哥的寵愛都是他獨一個的,而當小弟弟出生後,一切都變了。
40歲高齡産婦生下的孩子發育不全先天脆弱,小弟弟出生後,三天兩頭就要送去醫院,家裡微薄的積蓄都耗費在治病上,王樂樂再不能買新的油畫棒。他用着舊了的,斷了半根,丢了幾根的油畫棒,畫下綠色的太陽,綠色的海。
再後來,每次油畫棒的耗損和遺失,都讓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跟着一起耗損和遺失掉了。
因為變少的關愛,王樂樂曾讨厭過小弟弟。可他曾見過他剛出生時紫皮猴一樣醜醜的樣子,碰過新生兒的手指和腳丫,他又對他讨厭不起來,又盼着他好。
這次小弟弟生的病好像很嚴重。
窺見大人不同尋常的言行和神态,自有了弟弟後就變得懂事起來的樂樂,隐隐有這樣模糊的認知。
惴惴不安的心緒便一直萦繞在他心裡。
他,王樂樂,是那麼乖巧懂事,心裡藏着事便不敢沒心沒肺的睡去。
幼獸虛弱地蜷成一團,影玖低頭看到他顫動眼睫下的不安。影玖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人,她下意識将手放到小孩的耳朵上,順着耳廓輕柔地揉捏,她隻會說:“會好起來的,沒事的。”
影玖安慰他:“沒事的。”
“等你一覺睡醒,回去就能見到弟弟了。”
—
這是一條陌生的街道,充斥着叫賣聲、杯酒碰撞聲、桌椅闆凳挪移之聲,滾滾嗆人的油煙裡,是影玖不太熟悉的煙火氣。
送王樂樂回去的時候,王嬸已經在樓下等着。似乎小弟弟的病情穩定下來,她臉上露出輕松的笑意,她站着,縮緊的肩背也放松下來。
醫院裡現在是她丈夫守着,她則回來照顧樂樂。
王樂樂站在媽媽身邊與影玖不舍道别,這個僅帶了他幾個小時的姐姐,已成為他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他沖影玖大喊:“文菌姐姐,下次也要來找樂樂玩!”
斜陽照暖,影玖揮别母子二人,于悶熱躁動的夏夜,慢行在這條未曾走過的街道。
這條街距便利店所在的街道不遠,僅隔着兩條街的距離,是附近有名的夜市街,彙集了附近幾個小區的人,還有一些家住幾十公裡遠的饕客、嘗鮮客們。
林逸萱跟影玖打遊戲的時候,提過一嘴夜市街,她說這條街的燒烤特别有名特别好吃,叫影玖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嘗嘗。
恰巧樂樂家離夜市不遠,抱着見識一下的微小好奇心,影玖一腳踏入這個水泥地面都粘上洗不淨油污的熱鬧街道。
然後就被一道含混不清的聲音叫住了。
“文......素泥麻,文菌?”
艱難咽掉滿嘴的烤肉,馬韶久長舒一口氣道,“哎媽,可算嚼完了,真是噎死我!”
影玖頓步,卻見馬韶久興奮向她招呼:“這裡這裡,文菌你也來買吃的嗎?來一起坐坐!”
等影玖落座,她才看到被客人擋住身形的趙雄。
趙雄打着赤膊,在烤架上忙活着翻烤烤串,聽見馬韶久的招呼,他擡起滿頭熱汗的臉,也不忘跟影玖露出一個笑來。
原來趙雄打工的燒烤攤就在這裡。
影玖下意識又思考起自己來夜市打工賺錢的可行性,并沒注意到,一旁吹着風扇躲閑的燒烤攤老闆暗中瞥了她一眼。
作為黑蛇幫半退隐的元老級成員,他聽周瑞在群裡提起過這個新入幫的女娃,似乎是個挺出乎人意料的孩子。
不過他并沒有要出去認識的打算就是了。
好不容易找了個傻小子忙攤子裡的生意,燒烤攤老闆想,退休的人生裡喝點小酒、吹吹晚風就夠了。
何必再卷入年輕人的風浪中?
傻小子趙雄一身牛勁使不完,烤串、接客、結賬、收桌,攤子裡沒有第二個員工,他就一個人分飾多角把活都幹了。
馬韶久說他這是給黑心老闆騙了在打黑工,趙雄卻很感激老闆。見他一個學生打工幸苦,在了解他打工是給妹妹賺奶粉錢後,老闆還很大度的多給了他好幾千的工資。
所以他一個人幹多一點活也是應該的。
最近,新聞頻道爆出了一批質檢不合格的有毒奶粉品牌,趙雄妹妹之前喝的奶粉品牌就赫然在列。這讓他不免慶幸,還好他賺到錢後就堅持給妹妹換更好的奶粉,還好他學着。
不然妹妹要是因為喝了毒奶粉而生了什麼病,趙雄不敢想象,還像曾經那般遊手好閑的自己事後會多麼自責。
恐怕一生都會悔恨自己吧。
他本有機會、也有能力給妹妹更好的生活。
擦了把流到眼睛裡的汗,趙雄将汗巾往肩上一甩,轉頭又賣力地招呼新客人。
“歡迎歡迎!”
他想,生活總會越過越好的,不是嗎?
—
鮮衣銀刀怒馬時,
快意恩怨意難消。
酒入喉腸,
襟幡舞動、風卷殘葉,
車轍鄉緒,錦書難托,
俠客潦倒。
——《仗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