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廢少年趴在地上,顯然驚魂未定。他頭發極黑,臉色極白,裸露在外的皮膚皚皚白雪一般。整個人便如一幅水墨畫,水與墨染就眉眼婆娑。
“拿來。”孟居安伸手,顯是要那繡球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這麼跟我說話?!”為首的孩子神氣活現瞪着孟居安,頤指氣使的嚣張之态與他爹雷震天小時候一般無二。
雷小虎立即從孟居安穿着确認了其身份,登時高高在上起來,面上流露出鄙夷不屑神色,呼叱怒罵:“哼,不知死活的下人竟敢管小爺們的閑事,我讓我爹殺了你!”
“你爹得管我叫爺爺,他殺我是忤逆罪,我殺他他絕不敢還手。”孟居安也不跟這幫兔崽子廢話,身形晃動已把繡球拿在手裡。
“你等着!”一幫大小孩童竟也知他不好惹,大呼小叫跑遠了。
孟居安把繡球遞給地上少年。
“我跟你換,綠豆糕,”少年說完指了指孟居安胸膛,小心地吞着口水,“我想要。”
鼻子可夠靈的,綠豆糕是有的,而且是一品齋的綠豆糕,限時限量不可多得。孟居安有幾分好笑,把球塞給他,“換不着,哄小孩的。”
少年抱着球,隻是點了點頭,目光越過他,像是看到了什麼用力揮了揮手,“小叔叔,我在這裡!”
他視線到處,陸景行疾步走來,沉着俊臉,抱起侄兒放在輪椅上,焦急之下不免疾言厲色了點:“誰讓你亂跑的?”
“我知道錯了。”少年認錯很誠懇,眼睛一轉看向孟居安,顯然希望他幫自己,“這個人幫我把球拿回來的。”
“有人搶你的麼?”陸景行口裡說着轉頭看去。他一眼便注意到孟居安,此人存在感太強,讓人無法忽視。
陸景行潇灑風流長身玉立,自有一種貴到極處的雅緻,“多謝這位朋友。”
“不知高姓大名?”
“小孟,齊天樓夥計。”
“鄙姓陸,上景下行。這是我侄兒,陸知意。”
“原來是陸大爺,”孟居安點頭,又看向輪椅上少年,“你家小孩還是安生待在家裡好些。”
“小孩?”陸景行聞言笑出來,“意兒二十有五,實在不是小孩了。”
嗯?孟居安凝目細看,陸知意臉長得太嫩,因眼神懵懂澄澈,又在深宅大院關着神氣上便有些嬌,委實不像比他大了十歲。
陽光密匝匝地篩下來,陸知意也看他,認認真真說:“你比我小的。”
“我沒有哪裡會比你小。”孟居安嗤笑,轉身徑自去了。
陸景行臉色一變,這小子實在輕薄無禮得很。
陸知意一直關在籠裡,大字不識心思單純,對他人的話本就一知半解,孟居安這意思更不明白,見他走開想起綠豆糕略有些失落,低頭把玩繡球。
至晚間,燈燭熒煌金碧耀目,天上銀河較之都黯然失色。
錢寶寶随着鳳鳴山一衆師兄下午方到,全不料在晚飯時瞧見孟居安,當下飯也顧不上吃,偷摸拉着他躲入後院客房,四顧無人才将房門緊閉。
“哥,你怎麼在這,怎麼還做了雜役,我都懵了,我的天啊!”錢寶寶撫着額頭,壓低聲音說:“你知不知道洛家主身殘之事,我偷聽掌門與他夫婦二人說話,洛山河口中那人活脫脫你的模樣,真的假的啊,我可不信。”他臉都白了,注視孟居安的眼神緊張,生怕聽到的答案跟自己想的一絲不差。
“是我,”孟居安眼神都不曾變上一變,“那便怎樣。”
“你幹嗎這樣子哎!”錢寶寶苦下臉,嘴唇都在顫抖,“我的親哥!你知不知道洛夫人當時有多震驚,那臉上全無人色,她太……太慘,肚子裡孩子都沒保住。她像是認識你,竟也沒計較之意。倒是尹掌門勃然變色……你可得小心些。”
“好在加我也隻四人知道。”錢寶寶随即松了口氣,開始興師問罪,“哥,你那時怎麼就丢下我呢,咱是親兄弟啊!從小一塊長大的你這麼對我,要是龍潭虎穴我哪裡還有命在,還能不能講點義氣了……”小話痨舊賬重翻沒完沒了。
“你死皮賴臉時也不見講點義氣,”孟居安被他吵得頭疼,一句話便成功堵了他的嘴,“我跟你講得着麼?”
“我那是擔心你才跟出來,”錢寶寶無理弱三分,頗有氣勢地挺了挺肥胖的大胸脯子,“我好兄弟要在外面給人欺負了,那要我何用?”
“的确要你無用。”孟居安伸手入懷,直接拿出糕點堵他的嘴。
竟還是熱的,錢寶寶心也跟着暖熱了,不在于東西是什麼,單這心意就足以讓人熱淚盈眶,“哥,你心裡還是有我的,我可太感動了!”
“不敢,心髒受不了。”
“哥,我還是留在鳳鳴山吧,”錢寶寶咬着糕餅,緩緩道:“我覺得我可有進步了,還練出肌肉來呢。我不是弱雞,以後也能為兄弟同門兩肋插刀。”他的目光太真摯,燦亮亮的,在陰暗的房間也透出來。
“夢想再怎麼離奇也還是夢想。”他不死皮賴臉就是大出息了,“你自由走你的路,無人可管。”
一顆自由向上的心,誰都無法拘住。
武林大會第一天在歡聚暢飲中度過,衆人互相拜會厮見過第二日才正式拉開帷幕。
四大世家六大門派紛紛落座,二樓雅閣成圈建造,樓下正廳開山派一家獨大,廳前遊廊也擠滿英雄好漢。
屋脊之上正能瞧到當中光景,幾名孩童大馬金刀坐在上面肆意玩樂。
二樓正中錦幔墜地,幾把太師椅圍成半圓,坐着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名宿。
廊下衆人向裡張望,竊竊議論。
“今年是誰?”
“都是老面孔啦。你看左邊第一個,膀闊腰圓威猛過人的,那是開山派齊老前輩;第二個不苟言笑表情陰沉的是昆侖雪宮長明子;中間那位美髯飄飄長眉俊目的是盟主陸朝宗;右邊第二位面頰凹陷清瘦得跟竿翠竹似的就是神劍莊劍神前輩了,他旁邊白眉半垂神情和藹的是洛家洛老爺子……咦?”漢子神情既激動又欽佩,“洛老爺子也來了,真是如何想到!”
“想當年一手喪魂鈎功夫名揚天下,無人能敵。施展開來如天神下凡百人莫近,何等威名!”
“我輩未曾親眼目睹實為大憾,不知能否向洛老爺子請教幾招。”他這話一說,衆人紛紛附和,臉上均是躍躍欲試之态。
“可惜清空真人清淨無為,不然能得他老人家指點一招半式那是終生受益。”
“雪宮長安子也是避世不出,還有那位亦正亦邪遭際堪傷的衛老怪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些前輩高人脾氣古怪神秘莫測,我等怕是此生難睹尊顔,更遑論請教一二了。”
“衛老怪正邪難說那也不必提了。洛老爺子為人寬厚愛護小輩,人所共知,何愁沒請教機會!”
“可惜唯一孫兒為奸人所害,手足倶殘,這該死的魔教畜生,若我遇到定将其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