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居安砍了一杈野果扛進山洞,外面大雨瓢潑淋漓盡緻,洞内幹柴烈火卻極溫暖。老瘋子吃飽喝足呼呼大睡,不時拿手瘙癢捉虱;僅半個時辰,陸小癱子已緩過勁來摘那新鮮野果吃。
孟居安切他脈象未察異樣略微安心,陸知意仍是認認真真的神氣,面容也極恬淡:“那位老人家很厲害,你跟他學本事是好的。”
“瘋老頭是個人物”,孟居安大大方方承認,有本事自然令人佩服。隻是老頭兒瘋瘋癫癫,心中苦痛折磨甚巨,不定什麼時候就發起狂來,還是要多加小心,“他與我有些淵源,可見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安排。”
——綿針神功臻至化境,老頭便是鹿山人師兄無疑,鹿山人未曾多言孟居安對此知之甚少,此刻方才省悟亦不為怪。
“他輕功很有些門道,”孟居安沉吟片刻,“比驚鴻步更多些快捷迅疾,有點意思。”
驚鴻步以翩矯飄三字為要,以速度論隻屬上等,夠不上極等,更多的是玄妙無方變幻莫測,若能錦上添花那便更好。
陸知意狀若沉思,緩緩地道:“他所使輕功與小樓像極。”
小樓,是樓主了。孟居安注視他雙眸,眼神恍似不着一物又似乎有千百種意思,“他果真是你搭檔?”
“對。”
“此番為何不在一處?”
“他或有旁事,我實不知,”陸知意略顯生疏地笑了笑,一副妖魔怪樣也想對他笑,“他輕功很快,很有用。”
陰山派那位不速之客果然是他。
無用、有用——孟居安一天内兩次聽到這個形容刺激不小,逗笑的心思裡也露出點真心,“合着我就沒用?”
“你很好看,更好的。”翩若驚鴻矯若遊龍,驚鴻步其名自然無虛。陸知意雙眸更顯出一絲不苟的認真神氣,山黛含碧遠水澄清。
陸知意确然是天字榜僅此一位的高手,想到自己素未謀面的親爹可能是他所殺,孟居安頓感五味雜陳複雜難言。這句低柔的回話像把那許多心思吹散了,隻餘點藕斷絲連的懷疑在心頭萦繞:以陸知意十三年前武功當真殺得了天下第一的孟圖南麼,即便練無道經也大不可能。
肩上忽然一痛,孟居安晃過神來,瘋老頭嘻嘻而笑從二人中間插進個腦袋,歪頭晃腦朝着孟居安:“你幹嘛色眯眯盯着他?眼都直了。”
隻是在想事情,孟居安懶得跟瘋子争辯,但損一句還是要的:“不看他看你麼,那可難以下咽。”
“知好色則慕少艾,”瘋子長舒口氣,目露欣慰:“是人之常情。但你本領低微,小娃娃未必瞧得上,待我指點你就好了。”
今天還真是跟無用二字有緣。
“請教高招。”孟居安于他那些瘋言瘋言叽叽歪歪全不當一回事,銳利眼鋒淬冽寒芒,似出鞘寶刀,犀利明銳得驚人心魄。
“高招。”瘋老頭去他頭頂招呼了一下,打斷了小夥子的鋒芒畢露心浮氣躁,“去他娘的高招,高戰端在人心。不是拿刀殺幾個人就厲害得找不着北。你的心呢,你的心是否跟刀一樣成長了,是否襯得起所經所曆。”
苦難磨練心智,那些打不倒你的才會讓你更強大,孟居安五歲上就懂了。但瘋老頭說的那顆心不是争強好勝的心,這就與孟居安素來為人背道而馳了。
萬般修行,唯心境難練。
但大道三千殊途同歸,所以不妨礙孟居安聽他唠叨。
“耳目見聞為外賊,情欲意識為内賤。吾等觀心便是修行,在于甯靜淡泊。靜中念慮澄澈,見心之真體;閑中氣象從容,識心之真機;淡中意趣沖夷,得心之真味[1]。”老頭說着盤膝坐地緩緩吐納,“靜中之靜非真靜,鬧中之靜方為真靜。萬丈紅塵滾滾浪濤,淹沒多少好漢英雄。”他忽發感慨,似瘋非瘋,呼吸之間肺腑澄然,語氣又轉沖和,“好孫兒,你心思重思慮深,隻怕從未觀己内心修行吐納,雖則丹田之息充盈而不得施展,接下來我便傳你咱向陽一脈綿針神功!”
洞外雨聲愈沉,嘩啦啦在地上敲擊亂砸。孟居安初識武林中最為深湛淵廣的綿針心法,其中博大浩瀚一時領略不盡,幾日下來醍醐灌頂受益匪淺。
連日雨方歇露出晴朗朗一片白日藍天,地上坑坑窪窪淹着水,鞋踩下去都被濕泥糊住。溝壑漲水,幾團白雲倒在一汪渾水裡沖刷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