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浮在天上,陰白色。客棧門前豎起六個兩人多高木樁,樁上暗紅腥紫澆築凝結,暗影處瞧來慘綠一片,上面挑着殘肢斷體,那顆人頭赫然便是衛蒼生!
是該早點來的,孟居安怨怒悲憤,衛蒼生不該這麼死,也不該受此屈辱。他搶上去把殘缺肢體解下……啪啪掌聲随即響起,鼓點般敲在他耳膜上,兇暴殘虐的情緒随之激蕩腦中!
孟居安不緊不慢拼出人形,拿繩子仔細縛住。
嶽岩走近了,困惑地撓着頭,“人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你這麼個人也看重一副臭皮囊,委實無趣。”
“有兩個字叫做情義,你是不懂的了。”小神仙吃吃笑道,少女容貌姣好,談笑間婉轉可親。
麥娜爾不等,他們卻等在這,那可奇怪得很,孟居安竟擡起頭笑了笑,“你很了解我。”
“不,有人很了解你,”小神仙笑容可掬:“世上沒人比他更了解你。”
孟居安心頭巨震,那三個字幾乎脫口而出,世上最了解他的除了孟成章不會有第二個人。昆侖雪宮與魔教以塔幹沙漠為界相對存在,他早該想到的。
——他大哥已被魔教抓去。
“他人呢?”咬牙切齒的三個字隐忍克制,孟居安額頭青筋跳動,可見花了極大力氣才壓抑住翻滾怒張情緒。
“我可說不好。”小神仙掩面嬌笑。孟居安立起身,隻道了聲好,刀光已閃至小神仙面門。小神仙舉臂撩出,雙指挾住他刀鋒,孟居安進退不得,側身而進左掌徑自翻上,掌勢沉猛!
二人雙掌交格翻轉,幾乎貼身相鬥,十招早過而未見勝負。
“孟少俠!你進步神速欸!”旁邊嶽岩興高采烈地叫好,“呀,這套掌法實在妙極了!”
孟居安忽于刀身一彈,刀光顫動,小神仙手腕微震,孟居安右掌倏忽遊上揮出,小神仙不得不撤了手。
陡然刀光翻轉,在小神仙手臂打了個轉,手臂一緊一連串血珠迸裂而出,連骨帶肉削下一片,沉痛難當。小神仙目光愈是陰冷,雙掌翩飛袖影翩跹,金針自左袖橫揮射出,孟居安側身避過,小神仙右掌忽出,着落他心脈要處!
胸前一股勁力陡然震蕩,幸而孟居安足下功夫了得,瞬時腳步挪轉倒縱射出,饒是如此仍是氣血翻湧喉頭腥甜。落腳處突然一空,孟居安尚來不及反應已落入坑中!
眼見碎石亂紛紛滾落眨眼即成肉泥,孟居安卻不着慌,驚鴻步加馮虛行輕功搖搖擺擺閃閃停停縱躍而上。足尖點處火光忽然匝地而起,緊接着轟隆隆炸響,孟居安七上八下逃竄,前腳剛落後腳便炸,隻得剁了尾巴猴子一般胡亂蹦跶。
身子陡然輕飄飄飛出,孟居安撲到樹上,下意識抱住了來人腰身,灰頭土臉被嗆得不住咳嗽。
“慢了些,你要緊麼?”陸知意捧過他臉定睛細看,孟居安像隻鑽了鍋底的黑猴子那可是十分好笑,眼淚不受控制溢出成一道道斑駁黑痕,好在陸知意愣是個不會嘲笑人的。
孟居安連呸幾口,嘴裡才覺幹淨了些,“差點折了,瘋老頭屍身得搶回來,那算是我半個師父。你亂跑好歹也交代聲,省得我……”後兩個字未出口已自驚訝莫名,他沒打住話頭仍舊說下去,“擔心。”
“我想你會回來。”陸知意見他無恙神色複歸安然,眼神清澈,認認真真的:“你瞞不瞞我我都會幫你。小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現在還有另一個人也了解他。
天光已然略白,弦月隻餘一個淡影。孟居安眼神微微顫動,雙眸沉凝不可言喻,他沒回答這話,話音仍舊鋒利渾重,似刀:“我搶攻,你策應,速戰速決。”
在聲聲爆裂塵土飛揚中,下方早已混作一團。原來普通随便先時已隐在暗處窺伺良久,一見變故陡生立即加入。
陸知意點頭。孟居安身如電光射出,嶽岩嘻嘻笑着迎上,十根手指渾如十餘件兵刃,共同驅使各有想法,大是非同尋常。
孟居安眉頭一緊,如此詭異武功也是生平僅見,這一晃神便被其食指勾上刀鋒。
他一指之力渾如鐵鈎,刀鋒被帶轉斜挑門戶大開,孟居安不等他進招,内勁已自刀身貫入,綿針之力無孔不入綿綿不息啪地将指震開,刀身回轉劃個圈子,當!一聲撞上嶽岩中指,渾如碰上鋼刀!
孟居安刀走回環反複無定,隐伏後招險惡無窮,嶽岩且擋且攻,臉現興奮之色,手指刀槍劍戟斧钺鈎叉兼之棍錘點穴橛,亂而分明洋洋灑灑!
小神仙從旁看着,手隐于袖微微一動,五點金光激射而出去勢迅疾!
孰料金針受陸知意真氣影響半路忽然翻轉。小神仙素手一揚,十枚金針前五後五,纖毫入微打中那五枚金針,十五枚金針齊刷刷向孟居安射去!
隻聽叮當數聲,五枚金針被刀光格開,嶽岩趁這空隙欺身而上,手指望他背心戳去!
身後指風呼嘯孟居安心中一凜,五枚金針又被他揮刀蕩開,回護已然不及,身後竟戛然而止,嶽岩就如被綁住一般動彈不得。
樹上陸知意左掌凝住,右手翻了個轉,落葉翩卷将嶽岩裹成個球,内勁一摧,即要炸裂。
後五枚金針瞬忽而至,孟居安使個黏法握入手中,掌勢猛惡呼嘯而來,孟居安眼神乍然一沉退後數步,身子傾側橫劍削出!
這一招去勢甚急,小神仙不得不避掠鋒芒滑步退開,孟居安搶上,刀行陰險詭詐,與小神仙所用功夫之詭谲猛惡旗鼓相當!
啟明星沉,天地陷入一片幽深的暗,曙光未現的黎明伸手不見五指,倏然箭光攜帶火星劃破凝重黑暗!
箭的方向,陸知意!孟居安暗叫不好,小神仙渾如毒蛇又已纏上,孟居安刀鋒劈出,朽字‘草木俱朽’竟自刀上使出,嘩啦啦排山倒海!小神仙心頭驚震慌忙閃避,幾縷烏發被斬斷飄飛,一個側步才沒被砍斷脖子!
陡然一簇火光沖地而起,轟隆隆爆炸聲幾乎炸破耳鼓!
孟居安閃步飛上,嶽岩不知何時早已掙脫束縛,聲音激動萬分:“孟少俠,方才對小神仙那一招好厲害,再來!”
你大爺的!孟居安刀鋒刺出,不待他手掌翻上,刀已收轉向上擎起,此際忽然鍘出,足尖一點自上而落,勁通于背達于手,勢沉力猛縱橫捭阖,昆山玉碎翻江倒海兩招水乳交融混成一體威力更盛三倍!
刀勢四面八方籠罩,直是避無可避!
嶽岩也是敢拼的,舉掌相迎,就在頃刻,身子被人飕地拽出圈子,是小神仙。孟居安竟放過大好時機封刀不進,雙足點出望烈火生出疾奔而去!
好似一道電光沒入魔教包圍圈子,長刀微吟,砍瓜切菜般倒下幾片,餘者嗚呼哀哉亂紛紛逃命去也。
刀光閃動,火硬生生被斷為幾截!
“陸知意!”
“陸知意!”
“陸知意!”
他連喊數聲,火光裡才傳出微弱氣聲,夾着斷續咳嗽,陸知意不住翻身,在炸起的濕土裡幾番滾動才壓滅身上火苗。
當時驚變乍起,幾支箭他不放在眼裡,隻顧全神策應孟居安及普通随便諸人,爆炸突起,呼啦啦火星連爆,濃煙嗆鼻遮目,竟借不着力飛起躍出,這才滾落火中。
陸知意手掌推出,竟似在對抗着什麼東西,孟居安撲上,刀甩出,那物閃得飛快,隻餘寒刀唰地釘在地上!
竟是那隻可惡的猴子。
孟居安扶他起來,在他身上摸索探詢,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怎麼樣?”
“沒事。”陸知意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煙熏火燎嗓子裡嗆出血沫,耳朵被爆炸聲震得嗡鳴呼嘯,血迹蜿蜒,眼睛勉強分辨出孟居安口型。他緊接着垂下目光,縮頭耷腦,似乎很想掩住這副醜态。
塵霾散去,天光乍破。孟居安不加詳察了,閉了閉眼,一把将他攬入懷中,聲音苦澀,喉頭似堵了酸澀的硬塊,“是我不自量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