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他太過輕蔑謾辱,于陸知意便是當頭一棒。他練無道經隻因真心喜歡,否則便不會費盡心機苦思冥想以求參透。進一寸有一寸的歡喜,這點與尋常武夫并無不同。孟居安幾個字便抹殺了所有辛苦努力,因為無道經害人不淺,所以是邪功。
這不對。
“無道經不是邪功,隻是練的人不好,”陸知意淡淡地道:“因為心術不正動機不純而練不好,走火入魔便将其視為邪功,絕無此理。”
他似乎變了不少,因為記憶逐漸恢複麼,孟居安心中暗想,仍是不以為然,“或許不是邪功,但也無人能練,那是天底下的人都不好了。”
“我會找一條所有人都能走的路,”陸知意語調清淡但絕對一往無前,“任何功法都無分好壞。”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1]。人人身懷絕技,那便都想稱霸武林,紛争隻會更多,殺戮流血也會更多。你當真是天真無邪。”孟居安啼笑皆非,人人得練的路,有生之年能聽到這種糊塗話也是難能可貴。
“有人活着有人死去,生生不息循環往複,”陸知意輕聲道:“滅人欲并不可取,衆生在欲海中掙紮沉淪,除非人人不相往來,否則絕對的和諧便不存在。”
“——武功跟這個沒有關系,想殺人的千方百計仍會殺人,善惡存于一心。小孟,是你天真。”
武功從不是逞兇作惡的借口。
那倒也是,冤冤相報,天下何時少了争鬥,否則何來天門關之戰以殺止殺?孟居安不再跟他争辯,有點興味盎然地想,以前的陸知意或許更有意思。
碎瓊匝地,欣榮枯草。
“武道一途,隻管高低成敗,扯到人性那就遠了,”孟居安承認自己偏見狹隘了,“正邪善惡,倒也無關功夫好壞。”
陸知意嗯了一聲,想法在别的問題上更深一層,誠然,對方總能給予他不一樣的啟示,“小孟,無道經上的功法你想學麼?”
孟居安微微一怔,萬想不到他會說這話,委實得寸進尺了,旁人吹得再絕,這門功法在孟居安眼裡仍是一文不值,“練廢了的大有人在,姓孟的離了它便不可縱橫天下嗎。”
“你已然很厲害,隻是還可更厲害些,”陸知意捕捉住他視線,認認真真地解釋,“我能給你。”
碎雪飛揚,高崖夾峙的天空湧滿密雲。
“随便什麼人你都能給,”孟居安扶他到崖下避雪,對他所說之事毫不熱心,“我要來也沒趣。”
“不是随便什麼人,”陸知意凝神又專注地看了他,“你是最好最好的小孟。”
孟居安心頭騰上點快意,眼角也染了笑,“我值得最好的,就隻要最好的,不接受一視同仁。”
陸知意很認真地應了。無道經難練,小孟卻有天分,未必不能練成,隻可惜他不想練。
翌日雪停,草草吃些東西果腹,他二人繼續趕路,驚鴻步輕功踏雪無痕,待翻過山林屏障,往東二十裡便至平安鎮。
平安鎮處四洲交界,四通八達,三教九流人等參差不齊絡繹往來。過平安鎮便是淮州,入淮州即是沈侯府地界,可高枕無憂了。
小飯館熙熙攘攘,陸知意同行腳商人一樣戴頂毛茸茸的皮帽,眼睛被遮得模模糊糊,他低垂下頭捧着塊糕點小口咬。一陣鈴響,對面坐下個人,來人噴着唾沫響亮地咳嗽,吭吭哧哧擤鼻子。
是個算命先生。
破衣爛衫捉襟見肘的算命先生吭哧了好一陣才算了,然後拿眼直勾勾盯着孟居安,眼珠子活絡地轉來轉去,胸膛裡緩緩鼓足了氣,意味深長地歎出來,搖着花白頭顱故作深沉道:“小兄弟一年之後必有血光之災,性命難保!”
[1]《 韓非子·五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