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意把那兩個字呢喃得很溫暖。
似乎察覺到熱源,被子裡的人伸出雙手攬住了他,貼面磨蹭,親昵黏糊。
真令人頭大,除爹之外心裡放不下個好兄弟麼,孟居安把他嚴嚴實實裹被子裡,往香爐裡添了安神香。
暖融素淨的香氣袅袅擴逸,充滿房間,炭火很足,燒得暖融融的,他走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楊旭坐在門外台階上,見孟居安推門走出,神情閃過幾分促狹,戲谑道:“看不出來孟二爺還會伺候人,”他歎口氣,言下頗有感慨:“老大不小了,别整日東遊西蕩的,叔給你留意幾個好女子,成親後再生個一兒半女的,沈侯府也算對孟大俠夫婦有個交代。”
安元上前奉茶。
孟居安擺了擺手沒接,斜倚廊柱眯起眼直視太陽,未時日光正盛,條條框框,斑斓又純淨地在覆蓋白雪的屋瓦上跳躍。
“給死人的交代,隻能到地底下去說。”孟居安沉靜地說,眼底輕慢笑意浮起,“楊管家好意心領了。姓孟的赤條條一個,水裡來火裡去,刀口舔血。那些好人家的女子,實在是烏龜爬桅杆——高攀不上,沒得玷辱了好姑娘。”
前半句不中聽,後邊說的倒像人話。
安元撲哧笑了,楊旭也是哭笑不得,氣氛頓時和緩下來。
“小孟,你留安元在這,無非想問你哥的事。我跟你實話實說,孟成章之後如何,沈侯府是全不知情毫無線索。”
“那也未必,”孟居安換了副認真的口氣,盤腿坐地,“但我要問的是陸知意。”
孟成章的下落他心裡有數無須再問,安元即便知道什麼楊旭也不會讓她說出來。
“他?”倒是出乎意料,楊旭沉吟片刻已然明白,孟居安留人是故意引自己過來,其餘人或許不清楚陸知意身上的事,但他楊管家必然了解一些内情。
安元不由自主向門縫瞟了一眼,裡面那又乖又好看的小少爺叫陸知意麼,靈蛇族漂亮又尊貴的燦爛金發,淺淡柔順的模樣,第一眼看到就讓人喜愛得緊,可惜孟二爺太煩人,不讓旁人去親近他。
“他的事說不清楚,我隻能告訴你我知道的。”追憶往事,楊旭眼神有短暫的空白。
“——那是十四年前了,陸家少爺抱了個奄奄一息的小公子過來求醫,一連跪了三天三夜。”
十四年前,孟居安陷入短暫的沉思,孟家家破人亡,孟圖南的死訊也是那時傳來,陸知意身受重傷,這兩件事很難不讓人産生前因後果的聯想。
但楊旭所言也未必屬實,可信其有而不可盡信,事實究竟如何又難說得很了。
孟圖南與陸知意的關系楊旭似乎并不知情,他繼續往下講:“陸景行快馬加鞭趕過來,到底也是晚了一步,這小公子隻剩一口氣被他用真氣不上不下地吊着,說明人家早就不想活了。毫無求生意志的人救不活也不值得去救,可三天之後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想活着了,意念頑強又堅韌,丁神醫那時才決定出手相救。”
“有些人淨愛做毫無希望的事,”楊旭笑了一下,“丁神醫是,陸景行也是,當時能救人的隻有一個辦法勉強可以嘗試,叫做換血大法,骨血相融,并不是簡單的把一個人的血換到另一個人身體裡去……”
“陸景行從此就廢人一個了,再不是從前意氣風發嚣張跋扈的模樣,”楊旭講到此處,似乎也頗為觸動,“不管這小公子以前是什麼,往後他就隻是陸知意,是陸景行用餘生換來的,是用尊嚴名望一切一切換來的,是他的命!”
怪不得,陸景行武功全廢,怕疼怕得要死。
怪不得,陸知意那麼護着他,聽之任之。
深恩難負。
孟居安轉念細思,陸景行換血必然是在寒江驿站偶遇之後,陸知意尾随至桃樹村救他們則是換血病愈之後,那他失憶隻能是從桃樹村回來那段時間。但屬自然還是人為,不得而知。
“有些東西不能肖想染指,”楊旭活過大半輩子,對人心細微之處何等透徹,“陸知意身體裡流的是陸景行的血,便隻屬于他,他們之間無人可及。”
“陸知意是我認定的朋友,生死之交,”孟居安喉間溢出點笑,沉聲道:“他是人,活生生的,會哭會笑有七情六欲,被尊重而非被支配,從不是誰的附屬品。”
“七情六欲?”楊旭搖頭,微微一笑:“你不了解他。”
那種危險的東西不會在他身上出現的,楊旭究察人性,為孟居安的天真而歎息,陸知意性格裡有兩個字至關重要,叫做止損。
因為這兩個字無道經才趨于完美,無道經不需要任何情緒,他就不會有任何情緒。
如果有了,那也隻是因為需要。
他活着的本身就是無道經!
誰見過内功心法有了七情六欲?
時間差不多了,孟居安道聲少陪轉身入内。楊旭吩咐安元伺候着,便匆匆離去處理府裡其它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