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飯菜飄香的是廚房,提着飯盒的丫頭魚貫而出蓮步款款。孟居安在高處随行,看她們穿花拂柳走得小心翼翼,然後将自東直西的道路默記于心。
他們一停,孟居安就知道到了主宅。
院落布置精巧簡潔,地面鋪設得四平八穩,除卻一株老邁古槐以及樹下石桌石凳别無他物。
“誰在上面?!”
裡面陡然傳出一聲暴喝,孟居安略微吃驚難掩好奇,他在夜色中伏下身去,慢慢掀開瓦片。
通明燈光自孔洞折射,床榻上躺着個形銷骨立相貌古怪的人。孟居安思量許久才勉強想起,此殘廢莫非是洛山河?
他沒記錯,此人正是洛山河。
洛山河歪躺床上,整張臉因憤恨急怒咬牙切齒地扭曲着,他直着幽光瘆人的雙眼惡狠狠地朝上瞪着。
洛夫人拿帕子輕柔地沾去他額頭密汗,語調輕緩,“沒有人,你别總疑神疑鬼的,先吃飯好不好?”說完向身旁丫頭招了招手。
丫頭答應一聲出去傳飯。
“不吃!上面一定有鬼,你去給我把他弄下來!快去快去!”洛山河轉過頭狀若瘋癫地瞪着她,氣急敗壞叫嚷。
……他突然間神色大變,瘦得幹癟的臉不住痙攣抽動,一副恐懼到極點的模樣:“我就知道你們跟他們是一夥的,都要害我,都要弄死我!——全都是魔鬼是妖怪,都該死都該死!我爺爺……我要叫爺爺把你們都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都下去。”洛夫人對他的瘋言瘋語習以為常,眉眼間覆上幾分疲憊無力與心疼感傷,“喜兒,照看好少爺小姐,不要讓他們過來。”
屋裡隻剩下兩個人,屋頂還有一個孟居安。
洛夫人俯低身子,用充滿安撫的堅定眼神輕輕摩挲那張給苦難折磨得變了形的臉,喁喁細語娓娓動聽:“爺爺不會那麼做的。我更不是他們一夥。山河,自從你娶了我,咱們就是榮辱與共的了。”
許是她的話起了作用,洛山河竟奇異地平靜下來,他愣怔着眼,半晌,眼睛才遲鈍地眨了一下。
“先吃飯,今天有你喜歡的七寶羹。”她直起身,待去張羅,又被洛山河一句話定在原地。
“為什麼,不告訴他……明明有、機會。”
洛山河語氣極為艱澀,像是用盡了畢生意志,與本能進行背道而馳言不由衷的對抗。
洛夫人的手攥緊了,她搖頭微笑,語意難辨,“沒有任何機會,他從來都沒想過同我在一起。你知道的,何必再提。”
“不一樣,他并不知道念和憶舟是他親生骨肉。”洛山河咬牙切齒地道,臉上現出恨怒交迸的神情。
周曉瑩不傷不感,坦率真誠的語調顯示出完全釋懷,沒有對過往的絲毫不甘,“尹楓和是為救你我才遭小神仙毒手暗算,于情于理又怎能袖手不顧。他本身毫無意識,救他完全是我自作主張以圖相報,确然毫無雜念問心無愧。無關私情,他早已跟我說清楚不會背叛師門放棄責任,鳳鳴山在他心裡重于一切……”
那對龍鳳胎竟是尹楓和親生骨肉,孟居安将他們半明不白的話忖度透徹不免驚訝。他沒心肝,訝異之餘又覺好笑,難為洛山河做了十幾年綠毛龜。孟居安無心再聽他們叽叽歪歪啰裡啰嗦,知道尋錯了地兒更不多待,飛身即去遁入茫茫夜色。
除了這個院子主宅再無燈火,毫無年節下的熱鬧歡快。
總不會這麼早就寝,孟居安思索片刻,轉身更向後去。
院外張燈結彩輝煌碧麗,他看到那個叫喜兒的丫鬟領着十餘人手各處尋找少爺小姐,她們手持燈籠,輕聲細步不敢聲張了去。
再往北去,幽香袅袅變作了渾濁惡臭,隔去三裡多地是洛家寄肥所在,一路空空蕩蕩無任何花木,與主宅的花團錦簇對比愈見寥落凄清。
聽大哥提過,方圓數十裡的農家肥由洛家高價收購囤積後宅。孟居安四歲時曾在此間玩鬧所以記得清楚,那時前院英雄好漢濟濟一堂商量着推舉新任盟主,嫌孩童們吵鬧不休,因此将他們驅趕到後面。
現任陸盟主因為這個緣故出了好大的醜,至此仍為人津津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