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總覺院牆高大,如今看來卻異常低矮。原先的七八個糞池搖身一變成為十幾個,規模與十六年前更不可同日而語。
茅檐草堂被拆除重建,取而代之的幾處精舍後來居上圍成半圓。
——既是人所厭棄之處又在洛老眼皮子底下,要藏東西隻能在這裡了。
燈火寂寂亮在當中,孟居安綁了面巾掩住口鼻以削弱臭氣沖擊,悄無聲息掠出隐身窗下。
時不時傳出極輕的腳步聲,聽來有四五個人,隻是沒人說話。
沉寂的氛圍中筷子撂到桌面的聲音很是響亮。
“丁神醫在沈侯府确定無疑,我們夫婦登門求肯,任他再目中無人脾氣古怪,也不能不給我洛家這個面子!”
說話的是名老婦,語氣裡頗有疾言厲色的狠辣。
“得啦得啦,”回答的人頓了頓,顯得憂慮重重,“若不是你驕縱溺愛,山河怎至于到如今這步田地。”
他一開口孟居安就聽出來,老頭兒便是洛老爺子。
桌子被猛地拍響,老婦人聲淚俱下,捶胸痛哭:“我嬌慣他還不是迫于無奈?這孩子三歲上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我這個做祖母的不愛護他誰來疼他?”她說到後來簡直怒恨交迸切齒痛恨:“山河自小聰明伶俐善良寬和,不意天妒英才遭此大禍。魔教妖人害我孫兒,此仇不共戴天!”
孟居安幾要笑死,去他娘的聰明伶俐善良寬和,洛山河算哪門子英才?庸才還侮辱了兩字尊嚴。
“得啦得啦!”洛老爺子放下筷子扶額長歎。
“對别家小輩你倒溫和慈愛竭力幫助,怎得輪到自家孫兒就剩副鐵石心腸無動于衷了?我今天就跟你說明白了,沈侯府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洛老夫人疾言厲色兜頭怒喝,下了最後通牒。
“大年節的何苦又鬧。”洛老爺子愁苦煩悶,他站起身,在屋裡往來踱步。
洛老夫人直勾勾盯着他踱。
徘徊幾圈他又坐下,拉起夫人的手低聲下氣地求告:“老兒覺得丢人,山河傷天害理草菅人命,他做得那些下流腌臜事你不是不知道,我這老臉不要了麼?算了算了,由他自生自滅罷。”
“你說的還是人話?!”洛老夫人勃然大怒拍桌而起,“老東西……”
她話沒完,道上傳來一連串急促的移步聲,來人有四五個,腳力雄健武功不弱。孟居安飄身房頂掩住影迹。那四人施展輕身功夫已至屋外,神情難掩慌張,“老夫人,前院又鬧起來了。”
洛老夫人顧不上大發雷霆,率一溜燈火直奔前院,八名丫鬟四前四後,分列兩旁快步疾行,中間是拄着拐杖的洛老夫人。
臭味熏天的地方隻剩了兩個人。
說是兩個人也不盡然,洛老夫人前腳剛走,孟居安就聽到足音跫蛩,十幾個人向這邊行來。
他們穿過臭氣熏天的糞池,畢恭畢敬敲響了門。
窗紙透出燈光,來人手執燈籠,然屋影将兩重燈光罩得黯淡昏昧,孟居安僅能判斷他們年輕體健頗有架勢,皆是練家子。
“洛老前輩,我等特來請教,晚間叨擾請恕冒昧。”
“好極好極,”洛老爺子走去開門,笑語相迎慈愛寬厚,“難得你們虛心好學,老兒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在洛府做客的小輩,江湖浪子無根飄蓬,大年節也無處可去,落地即為家。
一幫子精力旺盛充滿幹勁的青壯年頓時使屋裡熱鬧活絡起來。
來得巧也來得好。
月色偏移,清光大喇喇光顧到最東邊精舍,孟居安自背光處懸下身子,悄推窗頁翻身躍入,幾無聲息落了地。
明月清輝,使映在窗上的影分外明朗,圓弧的排布令位于正中精舍的人打眼就能看到。孟居安貼背光處而行,借明朗月光觀察屋内排布。
——滿滿當當全是農具,皆有明顯的使用痕迹,着手處光滑似包漿,鐵頭薄而光,可見洛老一家極其愛好勞動。
孟居安蹲下身細細查看,無任何機關。
查第二間房舍時,那幫人的争論聲此起彼伏熱火朝天。
置書滿架,架子毫無章法的擺布為孟居安提供了遮擋掩護。可是書頁之間若夾一張小像找起來委實麻煩,倒不如先往别處去尋。
孟居安正待離去,一點遮遮掩掩的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排排書架當中,十來歲的小孩蹲坐地上,周圍攤開十幾本書,他皺眉耷眼神情認真地左瞅右看,間或将目光放至膝頭。
完全沒聽到任何動靜。
孟居安本來不欲理會,卻見少年把身子使勁往左探去,全不知右手燭火湊近了膝頭書籍,火舌眼見将舔舐上去。
下意識的,孟居安閃身近前将蠟燭拿走。
燭火搖曳欲滅,少年尚不及驚叫就被他點中啞穴。
其實燒着了更好,正可趁亂圖之。
孟居安吹熄蠟燭,低道:“不想死當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