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從四敞大開的門口湧入,那人影走近堂來,竟是個青年人模樣。——他身長八尺有餘,凜凜堂堂器宇軒昂,爽朗清舉落拓不羁,給人以強烈沖擊與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尤其一雙眼睛,寒芒晃動銳利深湛,似隐于沉夜的鷹隼,如炬火如朗星,潛藏于漫不經心的懶散之下的是睥睨逼人的壯烈膽氣。
有這麼一雙眼睛的人非同一般不是善茬。
可惜的是這背負長刀的青年衣着分外寒酸,粗麻衣皮夾襖破氈帽,雖說鋒芒畢露瑕不掩瑜,但窮這個字到底也令人歎息了。
不必說,陰魂不散的青年是孟居安了。
孟居安踱步進來,酒自壇上缺口流出灑得滿身都是,他也不在意,漫不在乎地又灌幾口,這下衣襟裡也都是了。
跟着,數枚金針淩空飛至!
“少俠小心!”文士情不自禁高叫一聲,倏忽間一枚金針已射至自己面門!
文士身中劇毒再難發力,隻得閉目待死。孰料雙眸一霎間,那青年已擋在面前,金針被他揮掌掃飛出去。
其步法之速堪稱舉世無雙!
小神仙冷哼一聲,卻沒再輕舉妄動。
孟居安回身點了文士幾處穴道防止毒攻入心,将丁神醫秘制解毒丸給他服了兩顆。
文士隻覺一股清香沁入肺腑,身心登時舒暢,喜道:“多謝少俠出手相救,文昌儒感激不盡。我們大王素來敬重俠義有為之士,少俠若不嫌棄相投,大王必然設宴相迎待以上賓之禮,他日大展拳腳揚名立萬,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更有美人繞膝逍遙快活,豈不人生第一快事?”
大王……孟居安沉吟片時已是了然,他是中原服色卻與野族為伍,倒也好笑,“野族的?算我沒救你,滾吧。”
言下之意救人并非本心。文昌儒觀他神色,暗思此人莫非也是為小神仙而來。他心下已有計較,彬彬有禮詢問:“少俠也是請人的?”
“聽來你還是搶手貨,”孟居安渾不在意地笑,瞧向小神仙,志在必得:“請說不上,我隻要我的人我的東西。”
小神仙懶洋洋瞧了他,嘶啞渾濁的嗓子溢出笑來,陰冷瘆人,“孟少俠如此窮追不舍苦苦糾纏,真讓人懷疑你癡戀于我。”
“你咋這麼能想呢,”孟居安嗤笑,被他突發腦洞給惡心得不輕,雙眸微壓森寒如刀,“我沒耐心鬼扯,要麼死要麼給我,選一條。”
“我選,送你去下地獄——”小神仙意味不明地說,笑得愈發怪異。
就當這時,燈燭被暗器打中霎時熄滅,孟居安心中一凜,閃身上前探手抓他。孰料竟腳下一空直堕下去!
千防萬防,百密必有一疏。
好在他輕功了得,竟爾拔身而起抓住了小神仙足踝。小神仙大駭,下意識反身攀住了桌子。這一來孟居安本可就此翻上,哪知下方又探出一隻手抓住了他小腿,那人力氣好大竟直接将二人拽了下去!
機關合住,三人頓時陷入黑暗。
“你把我拉下來作甚?”漆黑中小神仙的聲音氣急敗壞地響起,然後是兩下清脆敞亮的巴掌聲。
“狗…狗兒…不知道,對不起,主人。”
回答的人聲氣卑微,語帶哽咽,頭撞在地上嘭嘭作響。
孟居安晃亮火折。
四周傳來沙沙聲響,四壁上紅得近乎透明的蟲子正蜿蜒蠕動,吐絲結繭。這是食肉蛾!
小神仙真不愧陰險惡毒之名,竟将他做了這群蟲子的成蛾禮大餐。他們深仇大恨并不足怪,但他部下忠心耿耿又做錯了什麼,竟也要為之陪葬。若非為着大哥跟陸知意,如此歹邪卑劣之徒真該一刀殺了幹淨。
“沒用的東西!”
小神仙怒不可遏,一掌就要劈在那人頸上,被孟居安以刀柄撞開,刀柄跟着微挑壓住他掌心按到牆上,勁力非小,整隻手掌都已紫紅一片,“再敢亂來雙手可就廢了。”
“你别傷他,我……小狗兒給你磕頭了,”那人朝着孟居安俯下身去,又要以頭搶地。孟居安拽他後領将之提起,這人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有一副好相貌,刀削斧鑿的輪廓,神色舉止卻極溫吞懇誠,是傅穎川。
孟居安好一會兒才将其認出。
傅穎川滿臉青白之色,顯然前遭金針入穴毒素未清,十分的虛弱萎靡,小神仙舍棄他确實理由充足。
孟居安收回刀柄,傅穎川感激地回他看一眼,轉向小神仙時又挨了火辣辣一記耳光。
兩隻耳朵都冒出血來。
他怕孟居安又要出手,急忙擋在中間,捧着小神仙手掌憐惜道:“手打痛了沒有?你想出氣實在不用親自動手,小狗自己來就是。”說着竟往臉上惡狠狠扇了四五巴掌。
小神仙哼了一聲,仍是怒氣難抑,縮回手來,連多看一眼都覺欠奉,“廢物還是死了幹淨!”
“能死在你手上正是死得其所,”傅穎川癡癡地看着他,“我甘之如饴。”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是倆什麼品種的神經病。孟居安懶得再理會,自行尋找出路。
火折熄滅,孟居安雙眼逐漸适應了黑暗,勉強能夠模模糊糊辨出輪廓。
他飛身而起,躍上幾尺,足尖在壁上借力彈出,推動頂上石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石闆仍紋絲未動。
小神仙在下面連連發笑十分得意。
孟居安無可奈何,隻得放棄。
而後抽刀自上而下将那些未曾結繭的蟲子殺了幹淨,食肉蛾的蟲繭竟然極為結實堅固刀槍不入,等其破繭而出無異于等死。這時,孟居安突然明白了小神仙那些詭異絲線來于何處。
洞裡宛如下了一場噼裡啪啦的雨雹。
黏了吧唧髒污不堪,傅穎川脫下外衫給小神仙擋住了。
“好刀法啊,孟少俠,”小神仙笑吟吟的,使刀波瀾不驚狠辣如斯,他手指在身側潔白的繭上雨露均沾地點了幾下,“你知道蚯蚓麼,我這些小寶貝,你即便割得再碎又有什麼用了。”
他嗓子眼裡又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地上碎成幾段的蟲體正在翻轉擺動,浸在本身的透明液體裡,那液體被一點點回收,很快,從斷裂的身體又鑽出一個新的腦袋。
它們顯然具備更為奇異的再生能力。
“狡兔三窟,我可不信你能坐這乖乖等死。”孟居安咬牙切齒地道,稀薄笑意被他嚼碎了,莫可名狀的帶點邪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