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揚長而去。
衛莊喆實在忍不住撲哧一笑。
“小混賬,小混賬……”陸景行隻連聲罵着三個字,沒有任何花樣,斷斷續續咳嗽個不了,不知是辣的還是氣的。
他待趕上去又被衛莊喆拉住,溫言解勸:“好了好了,跟小孩置什麼氣,他……”
孟居安去得遠了,後面的話便聽不到了。
——衛莊喆總給他匪夷所思的奇異感覺,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可孟居安偏偏認部得他。他的語氣也莫名其妙地使人覺得親切,之前一定在哪裡聽過。有機會定要盤問唬詐一番。
天已昏暗朦朦胧胧,昏黃的月牙隐在樹梢,雲縫裡透出一線微光。
陸知意趴藤椅上睡着了,孟居安自去煮了藥,裝布袋裡敷他腰上,舒适的溫熱使陸知意在睡夢中微微瑟縮了下,眼皮掀開瞧他一眼長睫又即垂下。
萬籁俱寂,啾啾唧唧的蟲鳴長伴風聲傳入耳中,極靜谧。睜開眼,月影床前,霜雪般潔淨,滿床滿院。
三更過了吧,陸知意想,腰身暖融融的,蒸燙得極舒坦,額上也浮了層細汗。這時就看到了床前坐着的人。
“小孟,還不睡麼?”
孟居安從紙上擡起頭,抻腰舒筋,“生病受傷的人都得守着,我哥以前老犯牙痛。”
他說到這就不說了,孟成章犯牙痛的時候孟居安總是日夜不睡歪纏着胡鬧。那時候太小了,哥哥病一好,良叔送來的好吃的大都進了他肚裡。
生病受傷有人守着,是最幸福不過的,陸知意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很多東西沒有就也罷了,得到才會不甘心失去,這是人之常情,難以克制。
他向往。
“你們感情真好。”
“手足兄弟還能不好麼,”孟居安看着他,眉眼帶笑情真意切:“你也是。”
是兄弟,如至親,同手足,似肝膽。
風一吹,月光便如水般流淌。孟居安這話是認真的,認真得讓人心窩子泛酸,陸知意眼睫簌簌,慌忙移開了視線。因哭泣而劇烈抽噎的人會全身麻軟,大腦一陣接一陣發昏。此刻,陸知意靈魂裡便是這般難以平靜地震動着。
孟居安出去了一小會兒。
腰上的布袋又換了更為溫熱的熨帖着,暖流直擊到心裡去。陸知意強抑激烈心緒輕聲道:“你好似什麼都會些。”
“村裡老人腰腿毛病常有,我有時給鹿老頭兒打下手掙飯吃,見得多了可不就會了。”接下來說的話渾不似他平素為人,可見是玩話:“我倒想過,等以後老得動彈不得,我便擺攤坐堂當個蹩腳郎中,糊裡糊塗了此殘生。”
“那時候,我也要找你看腰腿的。”陸知意淡淡一笑,恰似妙筆生花,霎是生動。
兩人相視而笑。
靜夜的談話總是很享受的,天地空茫,無人打擾,萬物都在魂牽夢萦裡喜樂憂懼,唯有眼前之人是真實而鮮活的。
陸知意點了床頭燈燭,話不多久又轉到無道經上。孟居安樂意奉陪,知他滿心滿意隻在上面,可說以身相許忠貞不二。
翌日清早,吃過早飯,孟居安又去樓裡搶任務。樓裡橫七豎八呼呼大睡,他心裡犯疑,索性将千機樓近來任務看了個遍,倒也奇特,都是挂在他與陸知意名下。
全都無關緊要,與門派世家無關。
如此一來,就什麼都明白了。怪不得近來沒人拼死拼活的搶,原來是他倆替旁人做了嫁衣裳。
孟居安擇精揀了兩個——銀錢可觀,其餘便都撂開,陸景行不會不明白。他接着去藥堂一趟,而推門進去已經人去樓空。
孟居安心頭缭繞上一團迷霧,總覺得衛莊喆此時離去大不尋常,腦海中過濾着種種蛛絲馬迹,信步向萬家小巷走去。
毫無頭緒,他從袖裡取出巴掌大的紙條,翻來覆去地看,上面四個龍飛鳳舞的靈蛇族文字,是夾在昨晚翻看的無道經紙頁中的。
剛走到巷裡,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已趕到面前,婦人神色急迫,拍腿跌足地嚷:“相公你怎麼才回來,你家娘子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