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昏聩,陸知意半知半覺發動的功法比身上發的熱還兇蠻霸道,孟居安從不知道一個人能病得如此暗流洶湧,周身真氣鼓蕩隐忍不發,簡直觸碰不得。
先前受傷時分明乖得不行。
他趴在床上,縛于身後的手腕因纏絞繩結磨得紅腫不堪,按說真氣早該将腰帶掙開,孰料竟渾然無功。整個人鬧得狼狽不堪,頭發披散衣衫淩亂。
孟居安力貫于指彈他穴道,果不其然又被震開。那雙明山淨水的眼冷冷地斜瞥過來,是雨打風吹窮途末路的目光。
孤而遠,隻解枝頭抱香死。
何也?
就這麼折磨自己吧,大不了同歸于盡,孟居安骨子裡的躁狂被激動成殘酷的脅迫:“聽清楚,我是孟居安,不是阿貓阿狗。再認不出來,咱們就真刀真槍地來,看誰先弄死誰!”
回應他的是加劇的喘息,一聲迫着一聲,沉重地在胸腔裡肆虐,頂破喉嚨,刮骨一般引起全身痙攣。
陸知意膝蓋不住攀登劃拉,然而毫無用處,腰臀被迫拱起滾沸水泡般的弧度,短暫地起伏破滅,手腕上崩緊到極緻的腰帶啪地斷了。
猩紅如飒沓流星在他眼底一閃即逝,真氣被斂住了。低垂的頭頸擡起,五指虛虛握上了孟居安食指,小心地晃了兩下,“沒有要死要活這麼嚴重。”
聲音沙啞得像吞了把砂礫。
這清清淡淡的軟話把孟居安磨得沒脾氣,去桌上端藥給他。陸知意已然坐正,平靜地将苦得讓人作嘔的藥汁大口咽下。
嗓子燒灼的痛感緩解了些,陸知意臉上滾着火焰,身上卻一陣緊一陣的發冷。孟居安扯了被子給他裹得密不透風,被角壓實了,隻有張巴掌臉流落在外。
“睡一覺發了汗就好了。”孟居安态度可親,搬了張椅子守着,也沒問太水事件的前因後果。
“小孟,”陸知意是于心不安的,因為在意才會不安,“我沒想濫殺無辜,那小孩子真的詭計多端,輕功又好。”
“真丢了東西?”孟居安湊近了細聽,他精神不濟又發高燒,聲音裡便透出虛弱萎靡。
“那柄短劍。”陸知意略微移開目光看向地闆,冥思細想其中關節,“他袖裡乾坤的戲法和入手無空的本事都極高妙。”
“啧,能從你身上順東西也是藝高人膽大,”他摸了摸陸知意額頭,滾燙的熱燒上掌心,“為那把破劍犯不上,這時節水裡來回兩遭不是玩命麼。”
“沒事,”陸知意又是認認真真的神色,“那是你的不能丢,等我好些定然拿得回來。”
“都說人無癖不可交,人無癡不可交,你是兩樣都占盡了。”孟居安心底漫上無可奈何的暖熱,自己在他心中竟有如此珍而重之的分量,這般情義如何不令人感動,“好生歇着,我去拿。”
“他輕功好像…”陸知意默了片刻,确定無疑地說:“是驚鴻步,我不會認錯。”
“快睡,别瞎操心。”
孟居安心裡已然十分相信。手掌擡起下意識效仿了楚嘉笙拍孩子的動作,未及落下便意識到滑稽。怪陸知意包得像個繭,讓人犯神經。
眼皮沉得擡不起來,陸知意很快睡着,水深火熱的煎熬在睡夢裡漸行漸遠。
孟居安找到風老大說了緣由,那個叫風潇的少年就被押了過來,他梗着脖子老大不服。
“是你!”風潇嬉皮笑臉,十二三歲的孩子,嗓音介于孩童與青年之間未完全轉化。這小孩說起話尤其如老鸹一般難以入耳,“看在你救了我家小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同你說三句話。”
“我說完了,你退下吧,好走不送。”
孟居安放了蓋碗,悠然看着風家小子被他爺爺一腳踹倒,風老大笑眯眯的:“童言無忌,别見怪。”
“爺你怎麼向着外人,”風潇爬起來搶上幾步,手指在袖中一彈,無數細小火團飛星般滾出,呼啦燎着孟居安左臂。
孟居安下意識甩臂,猛地省起此乃戲法,而手臂的确不痛,他不為所動骈指點去,少年又即揮袖。此遭左臂密密麻麻的疼痛如萬針攢刺,這感覺竟十分真切。
見其來勢仍舊不歇,少年暗叫糟糕,一把金粉灑出,整個人分裂成無數金翅蝴蝶四面八方而去。孟居安晃身而進,在窗口提住了他,隻在一瞬,手中隻餘衣服,少年已金蟬脫殼溜之大吉。
鬼把戲,孟居安嗤笑,落入人叢,遊目四顧,拎起了胸口壓在大石下的街頭表演藝術家。手指一點,壯漢便如皮球洩了氣瞬間癟下去,光膀子少年顯露原形,凍得渾身哆嗦,仍不屑地切了一聲。
“阿彌陀佛,這小祖宗也有今日,”看自家少爺被五花大綁甩到地上,風老大衆手下十分幸災樂禍,圍着他啧啧稱奇,“可見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慚愧啊慚愧,”風爺有滋有味咂着燒酒,慢條斯理道:“命數使然,孟掌門與這孩子有緣,不妨就把他領去,來日做個孝子,侍奉天年也是好的。”
“我是無法行人道麼,要這兔崽子作孝子。”生而不教卻以為理所當然,孟居安面上帶笑,反而愈加令人遍體生寒,“風老既有這份心,怎麼不把四個好孫女全數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