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陸知意把房間院子整理了個遍,菜架上竹竿抽出來倚到牆角。尋思着把蘿蔔挖出來也存到菜窖裡,白菜已經讓方堂正拿菜窖裡去了。
好些都凍得透明,結冰碴子,今年到底收晚了。
他拿着鋤頭挖,坐着輪椅使不上勁,孟居安來得很巧,心領神會搶過來繼續挖。
“你别管了,去喝碗湯暖暖。”土凍得硬不好下鋤,于孟居安自是小菜一碟。
房裡桌上放了個挺大的圓盅,拿幹淨的白包袱仔細包了用以保溫。陸知意揭開蓋子,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是冬瓜排骨湯。
不油不膩,恰到好處,調味并非店舍酒樓作風,他雖不食葷腥也覺美味異常食指大動。
孟居安懶得去菜窖,直接在地上挖了四四方方的坑,然後把蘿蔔碼裡面,麻袋蓋到頂上掩土埋好,收拾得利落齊整。
“味道怎樣?”他就着陸知意用過的水胡亂洗了洗,在陸知意一本正經的的注視下,隻得又用清水沖了一遍。
“好喝。”然而想到預示的可能性不免怅然,孟居安若不幸死去,至少有一名賢惠女子無辜遭難,抱憾終生在所難免。
然而無道經在他身上已探索不出什麼,所以不能再聽憑欲念擺布……那名賢惠溫柔的好女子又冒出來,固執地在頭腦裡流竄,陸知意心裡掙紮,覺得殺他還是要從長計議。
一番心緒波動,真氣便即阻滞沖撞各處經脈,氣血翻湧周身如要爆裂開來。近來即便不行功也是每況愈下,破功隻在旦夕之間。
“怎麼臉色這麼差。”孟居安去摸他額頭被輕飄飄擋了,陸知意擡頭,一雙淡漠的眼掃上來,微微波動的漣漪沉寂深埋,“我要閉關,一年。”
“這麼突然——”孟居安心裡不自在,十分詭異地有着棄婦一般茫然若失的怨念感觸。終究是理智占據上風,他理解陸知意孜孜不倦求功法精進,實是夙興夜寐殚精竭慮,“成,你跟我說過欲速則不達,貪功冒進不足取。”
“無道經在武道之上已然知其盡頭,”陸知意吃完了最後一塊冬瓜,把排骨都剩下了,“我要走另一條道試試。”
“這是用不着我了卸磨殺驢?”孟居安随口玩笑,“也罷。什麼時候?”
“明日。”
“拖到年底不行麼。”
他迫切神态透出的意思令人難以拒絕,陸知意真氣又起動蕩,阻遏不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人心力交瘁,他勉強壓制冷淡道:“不行,你别糾纏。”
“我糾纏有用沒,俗話說烈女怕纏郎,你怕不怕?”
“你試試呢,或許……”這是心血來潮,陸知意及時打住,再說下去就瘋魔了。
“我想想,撒潑打滾哭鬧上吊,或者軟語溫存動之以情,”孟居安做出絞盡腦汁的苦惱相,“又或者我霸道強勢些,給你鎖小黑屋裡,要不然就帶你浪迹天涯逍遙快活。小少爺吃哪套?說說,我對症下藥。”
黃昏幽昧的日光一點點在屋内消逝,陸知意轉身點了燈,昏黃的光擴散開來。
“偏方治标不治本,”陸知意輕輕笑了,“小孟,這病症你解決不了。”
“那隻能一年後見了,”話說到這份上,孟居安唯有舉手投降,“青山不改咱們情義長存。”
“衣服你試試,”孟居安從包袱裡拿出那件棉袍,“不合适再拿回去改。”
陸知意把手一伸,牆角兩根拐杖便自動到了手裡,他借由支撐入内換上衣服。
“你會使拐?”孟居安有些驚訝,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有點漂亮。
“許久不用生疏了,”陸知意知道僵屍一般跳來跳去有多局促難看,長睫簌簌低垂着,“山上閉關輪椅不便,勉強拿出來用。”
“江湖上用拐的不在少數,沒想過練一下?”孟居安覺得驚喜,難得有他使得熟練的東西,不開發一下豈不浪費。孟居安星眸閃亮,語氣是懇切的:“寶兒,你試試好麼?”
“好。”他總能纏到自己軟肋,無可奈何,陸知意拿他沒辦法。做這樣難看的事來讨人歡喜,是犯賤,而且犯得心甘情願。
“洞庭那一帶所使鐵拐最為出神入化,晚些我畫出來給你參考。”孟居安讀過那一派秘籍,印象極為深刻。他給陸知意系了腰帶仔細端詳,渾然不覺這目光所蘊含的貪求癡狂,那是種敲骨吸髓的焦渴,熬得人發傻魔怔。
“好看。”他說,拿出護身符戴他脖子上。
這一刻呼吸纏綿悱恻地糾纏。
太近了,也仍然不夠近,陸知意想,最多隻能到此為止,他坐回輪椅。
孟居安提起壺灌幾口冷水。他知道太不正常了,正常人不會對自己的兄弟起反應,那個該死的瞬間想抱着他親,是撕咬占有,是生吞活剝,是跌宕沉淪的抵死纏綿。泛濫的欲念可悲可鄙,一念起就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孟居安第一次沒有過夜,尋了借口匆匆離開,狼狽得像是落荒而逃。
潞州待不下去了,他沒給楚嘉笙他們送行,提前動身趕赴西漠荒原。
在路未及三日就收到普通飛鴿傳書,說是楚嘉笙三人沒離開潞州就出了事,錢阿毛下落不明,孩子也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