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無所有,此舉隻是報恩别無所求,這話自然也不必說了。令她驚訝的是,方才男人的眼神有片刻的輕憐密愛,可惜這份溫情并非因她而起。少女屢次經曆生死,倒也釋然,“本來不指望能活下來,沒成想遇到你們,”她莞爾:“家裡債台高築,不得已才提老攜幼走商道碰運氣,誰想到隻剩了我一個。這裡的人都是不得已,各有各的難處,”少女眼中含淚,面孔抽搐了一下:“現在想着,天塌不了,活下來就總有辦法的,畢竟天無絕人之路。”
“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孟居安再也無話可說,那句心之所系讓他方寸大亂。少女坐了一會就回去睡了。
黑暗裡有竊竊私語,孟居安無暇理會,心頭萬般滋味,剪不斷理還亂。他萬劫不複的欲壑泥沼,在于觸犯禁忌的可怕誘惑,透過女孩赤裸的身體,他看到的是另一張臉。回去因此成為一件值得猶豫的事情,懷着這種龌龊心思,他無臉再見那個無瑕清淨的人。
種種複雜心緒到天門關即戛然而止,送下這幫人,他還是迫不及待要趕回去。
這一幫貧弱病殘挨近了城門,遠遠就望見黑壓壓一整片人頭的海洋。孟居安心裡一盤算,今天剛好是臘月十八。
城上密密麻麻的人臉向下張望,遠隔數丈高高搭起的擂台離地約五尺。
各門派世家統一裝束,人手排列對仗十分整齊。野族武人或站或坐談笑風生,他們中間豎了約六丈高巨木,也不知作何而用。打眼看去,野族的皮襖短裘與中原布衣勁裝倒也相映成趣。
台下尺距交椅雁翅般排開,武林盟主陸朝宗與一野族男人居中,左右依次是慈眉善目的洛老爺子,開山派齊泊舟,神劍莊劍神,驚天門俞觀止以及鳳鳴山尹楓和。
台上兩人鬥到間深裡,一個漫天花雨紛紛揚揚,另一個竄上縱下翻翻滾滾,委實好一場打鬥!
那身着白衣錦心妙手的便是顧自衡了,至于另一位壯碩如牛的漢子自然是野族高手,這人使一對宣花闆斧,渾是剛猛路子,雙斧重達五百斤,可見其臂力驚人;而身法卻出人意表地靈巧有緻,毫無此種兵器的稚拙樸重,步子輕悄如貓卻穩如山嶽,不可小觑。
眼下進城自是不能,普通隻得令他們原地休整。
“情況不對,”孟居安遊目四顧,一圈之後得了結論:“沈侯府的人怎麼不在?”
普通随便仰着頭擠眉弄眼,聞言立即肅了神色,“回掌門,沈家主他們沒趕過來,隻怕是中了野族詭計。城裡兄弟早就傳信過來,我們的人正在各處尋找。”
孟居安注意到他們奇怪眼色,擡頭往上瞧了瞧,一群無甚特異的軍将,然而裡面必然有向陽教的人了。
恁多英雄豪傑在場那也無須擔心,孟居安自不去多管閑事,三心二意看起熱鬧。
這一行人突然出現并未引起任何騷動,隻有無數白眼紛至沓來。渾不在意無人問津,實在是他們太過狼狽褴褛,城上城下隻當來了一群逃難花子而已。
擂台上戰況愈是激烈,野族人右手斧橫掃而來,顧自衡矮身讓過,孰料此斧居然自左飛流直下,撕風砍來!
顧自衡袖中套索唰地甩出,鴿子蛋大小的鐵珠靈活地纏上斧柄,生生扯偏寸距,擦肩而過,另一頭鐵珠遊龍探海般彈出,直擊對方眉心。野族人左手斧翻了轉,斧背擊上鐵球,雙斧揮動攔腰直打。一擊不成,顧自衡更不糾纏,身子斜讓翻翻轉轉,手中套索如鋼杖舞動罩住全身。
野族人旋身踏步,弓腰拔背踏出一步,左手劃圈掄出,瞅準勢頭力劈而下!這一式劈開華山,顧自衡隻覺一股巨力由頂至踵壓來,難以硬抗,他随機應變,雙腿橫叉而下,同時向後倒過撐起,手在地上交互撐持,與腿法相應,雙足快如逾風般見縫插針,專攻中下兩路。
“好一招玄冰赤焰腿!”中原武人轟然叫好,彩聲雷動。
野族壯漢連連擡腿趨避,一時間手足無措,小腹驟然襲上劇痛,碩大一個身子狗熊也似摔出,抹擂台邊緣而過,斧刃劈過挂上台緣,木屑紛飛,他人已縱身翻上。
他人在半空,雪亮的鋼釘已鋪天蓋地襲來,隻見漫天冷光閃灼。正是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好俊的手法,孟居安如在場衆人一般看得心花怒放。壯漢哇呀呀怪吼幾聲,諸人心裡都打個突,隻見那雙闆斧拉開陣勢,秋風掃葉般揮動胡攪蠻纏,如無頭蒼蠅在封閉容器中亂撞,焦頭爛額。
這時,巨木下一名野族武人突然攀圓木而上,他四肢并用速度奇快,很快攀到頂端,把所負長木楔上圓木,然後将背後包裹着的人綁了上去,之後一把扯下那人頭套。
在場之人皆目力非常,自是看得清清楚楚,這被束之高杆的竟是昆侖雪宮長明子!
如平地驚雷,人群嘩聲大作。擂台上顧自衡心神微分,擡頭的一瞬瞳孔巨震,是師父。手上鋼釘立刻失了準頭,折戟沉沙。
壯漢見有機可乘,烏雲蓋頂乘勢劈落,兩斧真氣縱貫威勢驚人。
“自衡!”長明子嘶啞的喊聲穿透了人聲喧嚣,顧自衡恍然回神,慌忙錯步縮身,利刃斜過,罡風由右肩至左腹撕開一道大口子,鮮血霎時染滿胸襟。
壯漢前斧落空,後斧又至,巨斧向右宕開,轉手左削,再又右削,雙斧反複輪轉。顧自衡掌壓斧身騰躍而起,倒挂金鈎,兩記豎劈冰焰腿擊上他顱頂,拔身踹在他後背翻出,落在數米之外。
這野族漢子晃晃暈眩的腦袋,搖晃不定。虧得顧自衡真氣不繼,要不然他必定腦漿迸裂而死。
顧自衡嘭地跪倒,喘息起伏牽連傷處,他封穴止血之際,雙斧已然殺到。